《多云转晴》 远安 2012年十月初,远安市。 太阳落山,马路上车灯渐次亮起,救护车平稳行驶在其中,难得安宁。 车内有些昏暗,后排一个年轻男人倚在车厢壁闭目养神,虽然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还是能看出挺拔结实的身躯,气质不凡,身体随着车子摇摇晃晃,俊朗面容时隐时现。 安静的车内响起滋滋电流声,急救调度员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响彻车厢,一如上课前老师的声音,再疲惫也没法松懈。 “旧城区发展大道26号三楼,一名四十岁男子打球意外猝死,病人呼吸心跳停止,需要做好抢救准备。” “收到,马上过去。” 司机刘义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有些发福,他按了下喇叭,救护车特有的鸣笛声响起,前面的车逐渐靠边,闪烁着灯光鸣着笛的车子快速地朝目的地驶去。 靠在车厢上的年轻男人睁开眼,坐直身子往窗外看了眼,黑亮的眼睛冷静深沉。 转头对上对面人无奈的目光,宁中则是随车的急救医生,他留着寸头,戴着厚厚的眼镜,说:“中午就吃了碗面,现在饿得不行了。” 颜明路冲他笑了笑,“一样,希望这一车出完就能下班。” 旧城区格外破旧拥堵,墙面泛黄,路边摊乱糟糟排了一路,大人接刚放学的小孩回家,路过一辆小型货车,正要称些橘子。 刘义按了下喇叭,惊得女人回头瞥了眼,拉着小孩的胳膊朝人行道上避了避。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小区嘈杂一片,楼下围着不少人,很惹眼。 车子刚停稳,身着白大褂的宁中则一马当先,拎起急救箱,拨开人群大步上楼,颜明路和刘义各自拎起担架和急救仪器紧跟其后。 三楼门口大敞着,见急救人员到了,家属忙让开。 听着宁中则指挥,颜明路和刘义合力将患者放平躺在地上,解开患者衣服,在胸口处贴上了心电图。 这一年来,颜明路已经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急救情况,听宁中则说是室颤,不等他说话,已经掏出了氧气瓶准备心肺复苏。 三人轮流按压患者,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颜明路是最年轻,体力也是最好的,轮到后面,他按压的时间总比其他人多不少。 宁中则跟房间门口的家属沟通,让她做好思想准备,语气平淡得让人觉得冷酷。 颜明路却不敢懈怠,哪怕胳膊酸胀得不行,仍旧咬紧牙关高频率、规律地按着。 心跳监测仪上的波形依旧没有变化,身后有人拍了拍他,颜明路起身,看着宁中则拿起了电击除颤仪。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患者还是没有起色,跟家属商量后,要将病人送到医院。 回程时车厢变得拥挤,担架床上躺着插着氧气管的男人,身侧女人带着哭腔挂断电话。颜明路低头看着不停颤抖的双手,试着握紧,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宁中则注意到他的动作,拍拍肩膀,说道:“辛苦了。” 颜明路颔首,淡淡地笑了笑,持续四十分钟的抢救,高强度的按压,刚工作时,尽管当过两年兵,他都差点吃不消。 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炼,算是适应了。 救护车特有的喇叭声响彻在傍晚的街道,一个高挑明艳的年轻女孩在路口等红灯,听到一声比一声急促的警笛一阵心悸,莫名不安。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急救组的三人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艳羡不已,也不奢望放假,只求下班之前能安安稳稳度过。 但天不遂人愿,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就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 一名有52岁的女性晕倒在家,有脑血管疾病史。 地址是西江苑,是个年头很久的小区,外面的路狭窄又杂乱。 救护车开不进去,在小区外停着,一行人边走边问,经过了好几栋楼,终于在最里侧停住脚步。 楼房只有六七层,没有电梯,三人拎着仪器设备硬生生爬上了六楼。 打120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是患者的邻居兼同事,两人约好吃完晚饭去跳广场舞,谁知没跳一会儿患者就喊着不舒服要回家。 得亏她跟上来,两人坐下没聊两句,患者去上厕所,就倒在了洗手间,摔了一跤。 颜明路熟练地展开担架,正要抬着患者出门时,瞥见了客厅墙上贴着的满满当当的奖状,早已泛黄卷曲,全是一个叫秦雨露的。 他顿了下,快速收回目光,跟刘义一前一后配合着,有条不紊地下了楼。 救护车快速地开向医院,车厢里静得沉闷,宁中则看向打120的女人,“患者有家属吗?你能联系上吗?让家属赶紧来医院。” 女人忙不迭点头,“她有个女儿,在外面租房子住,我给她打个电话。” “喂,雨露啊……” 听着她喊出的那个熟悉的名字,颜明路眼中闪过惊诧,仍旧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的通话声。 话筒那头声音清亮,有些耳熟,很快便慌张起来,急匆匆地询问医院地址。 到医院时已经七点四十,跟下一车交接完终于可以下班。 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车旁点燃了烟,颜明路冲他们打了声招呼,转头就要走。 宁中则掸了掸烟灰,笑说:“跑这么快,去找女朋友啊?” 颜明路无奈回头道:“我倒是希望呢。就这作息,见鬼还差不多。” 身后两人闻言畅怀大笑,静静抽完烟准备回家。 途径休息室,不远处的医生拿着病历单问:“殷华章病人家属在吗?” “这儿!我是她同事。” “麻烦您联系一下病人家属可以吗?” “她女儿在赶来的路上了,要缴费是吗?我先垫钱可以吗?” “那麻烦您让家属快点吧,不只是缴费,我们得跟家属商量治疗方案,需要签字的。” “好好,我再催催。” 闻声他脚步顿了顿,转头一看,就是刚刚送进来的病人,她女儿还没到。 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又被风干,味道难闻,他脱下制服装进袋子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医院。 今天是个晴天,夜空干净透彻,孤零零一弦弯月挂在天际。 秋老虎威力不可小觑,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又出了一身汗。 颜明路赶紧掏出钥匙开门,门锁有些问题,摸索了好半天才打开。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没开灯,边走边将身上的汗湿的短袖脱下,和换下的制服一起丢在椅子上,直奔风扇而去。 身上的汗意被风干,他才挪步去了厨房,好在冰箱里饭菜都有,只需热一下,很快就能吃了。 卫生间洗衣机嗡嗡运转着,客厅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中央五台的篮球比赛,茶几上打着赤膊的年轻男人埋头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电视。 秦雨露 出租车在医院前缓缓停下,一个身着白色短袖牛仔短裤的年轻女孩从后座钻出,肤色白皙,明艳姣好的脸上满是担忧,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刻不停,小跑着往里去。 一路紧赶慢赶,也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医院,为了方便上下班,秦雨露租的房子在城东,恰巧这医院又在城西,赶过来就得横跨整个区。 秦雨露赶到急诊,远远就见杨净抱着手站在走廊,见她来了,转头朝护士喊了声,医生很快也出来了。 “你是病人殷华章的女儿是吧?” “我是。” “病人诊断结果是脑供血不足,这个问题不是很大,但由于晕倒摔了一跤,大腿骨骨折……” 秦雨露面上着急,闻言还是松口气,听医生讲述完方案后立刻签字缴费,殷华章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要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快九点了,秦雨露看了眼身旁的中年女人,鼻子一酸,呼口气,“杨阿姨,没事了,我在这儿等我妈,你回去吧,挺晚的了。真的很感谢有你在,别的我不多说了,等我妈出院了,我请您来家里吃饭。” 杨净宽慰地笑笑,拍着秦雨露的后背,“也算是我行善积德,我心里蛮舒坦的,别怕麻烦我,再说我跟你妈都认识多少年了,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还是同事,别把我当外人。倒是你妈,之前看到她吃药问过她,她说是小毛病,没放在心上,估计也没告诉你,她自己常说,上年纪了,总怕身体出问题给你添乱,有些毛病也不愿意跟你说,你别自责。等你妈康复了,周末一起来家里,琦琦老念叨着你过来陪他玩。” 秦雨露刚压下去的酸涩卷土重来,眼眶一热,眼泪啪嗒就掉在了脚尖处,她别过头望着墙上的心脏复苏急救演示图,好半天没出声。 杨净说的全是她心里想的,接到电话说殷华章摔倒住院时,她天都塌了,没想过一直强大撑起一个家的人竟然会倒下,猝不及防。她没听说殷华章身体有什么毛病,偶尔电话里听到她咳嗽,也是感冒这样的小毛病,并未想到会有一天被救护车拉到医院。 秦雨露初一那年父亲得胃癌去世,杨净也没再找,靠着在中学当老师的工资把她拉扯大,日子过得说不上苦,就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杨净:“别哭,你妈总跟我们夸你,说雨露长得漂亮,聪明懂事,一点不让她操心,现在你工作了,她前几天还说等你给她养老呢。” “我现在实习,倒贴钱上班呢。”秦雨露瘪瘪嘴,抬起胳膊蹭了把眼睛。 杨净忍不住笑,“你妈听见这话,马上从手术室里出来骂你,过会儿又从钱包里数钱给你。”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杨净从包里摸出手机,刚接通就听到稚嫩的童声喊着奶奶,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秦雨露也听出那声音,就是杨净的孙子琦琦,今年八月末刚满两岁。 “奶奶,睡觉觉!” “奶奶今天有事,你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行不行?” 电话那头小孩尖声喊着要奶奶,一道女声温柔安抚后动静减弱,没多久又开始喊奶奶,电话被大人接过,杨净儿子齐航无奈说:“妈,你能赶回来吗?琦琦不跟我们睡,孙涵哄半天了他就是不肯睡,非要你来。” 杨净为难,“你殷阿姨手术还没结束,我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家,你看把他抱去我那屋,拿床上那个娃娃哄哄他成不成,陪他玩玩,玩儿累了他就会睡的。” “那你等殷阿姨出来再说,雨露那么小,估计什么都不懂,吓都吓坏了,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跟孙涵陪琦琦玩玩,看他睡不睡,等明天我们再去看殷阿姨。” 手术室外还算安静,秦雨露在杨净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等电话挂断,便催着她回去。 “杨阿姨,你回去带琦琦睡觉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就是个骨折手术,我等我妈出来就行。” 杨净不好意思,“琦琦从断奶开始就是我带的,跟我睡习惯了,现在跟他爸妈睡都要闹。” 秦雨露笑笑,“小孩子嘛,你快回去吧,改天你把他带来家里玩,好久没见,挺想他的。” 杨净打趣道:“我看你这么喜欢小孩,你也赶紧结婚生一个。到时候还能跟琦琦一起玩。” 秦雨露面上一热,脸颊泛红,推着杨净肩膀往外走,“杨姨你赶紧走吧,再晚琦琦就睡不了觉了。” 杨净越见她这样越想笑,走到大厅便不让她送,“快回去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妈。” 秦雨露转身往回走,抬手摸了摸脸,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 齐航就比她大三岁,今年才24,那时候双方父母认识,还开玩笑撮合俩人,结果人家孩子都两岁了。不记得是不是大二那个寒假,她还跟殷华章去参加了齐航的婚礼,再放暑假回家,就听说女方要生了。 她长叹口气,就是有齐航作比较,殷华章明里暗里催她结婚,毕业回远安三个多月,已经提了两回了。 回手术室之前,秦雨露给年级主任请了三天假,连着周末两天,她还在实习期,不敢请太久,实在不行,只能找人来看护。 手术结束时已经十点半了,秦雨露跟着医生护士推着殷华章回到病房,等她醒过来的期间,就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看着手里的纸。 这是她第一次照顾生病住院的人,手足无措,恨不得把医生的每一句嘱托都写下来,逗得医生都笑了。 医生说殷华章的麻醉药效还要半个小时才过去,等着等着她就开始犯困,右手撑着额头,拄着膝盖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中听到吸气声,秦雨露睁开眼,就见病床上的人咬紧牙关忍痛不出声,苍白的脸因憋气有些涨红。 她急忙站起身,“疼是吗?” 殷华章见她醒了,放开哼了几声,声音嘶哑道:“缓过劲就好了,你给我倒点水。” 秦雨露忙应声,去开水房接了杯水,又把病床摇起来,喂殷华章喝。 开水房是她找厕所看见的,摇病床是跟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学的,见她一个年轻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人家还告诉了她去哪儿买饭。 小口啜了半杯水,殷华章示意秦雨露放平床,“我接着睡,你也赶紧去床上睡吧,坐着哪能睡得安稳。” 秦雨露点点头,快12点了,病房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睡觉,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也没打算说,本就是等殷华章麻药劲过了醒过来后再去陪护床上睡,怕她有什么事。 请假 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杨净提着一大包早餐找到了病房,身后跟着个中等个子,白白瘦瘦的年轻男人,一手提着箱饮料,一手提了篮水果。 秦雨露睡得不安稳,刚起来脑袋还是木木的,“杨姨,齐航哥。”她拿起手机看了眼,“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杨净从挎包里拿出红包放在殷华章枕头边,又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油条包子豆浆递给秦雨露,“估计你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顺便带点早餐过来。你齐航哥说来看看你妈,就趁上班前跟我一起赶早过来。” 秦雨露接过早餐放到桌子上,俯身摇床,杨净要伸手去扶殷华章起来,齐航上前,“你手有油,我来吧。” 杨净只好拿出一碗粥,正要喂殷华章,殷华章连忙伸手接过,“我是腿摔折了,手还能动,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要你喂,说出去我嫌丢人。琦琦现在都不要人喂饭了吧?” 齐航不禁笑道:“那确实,琦琦现在都自己吃饭。” 杨净抬手拍了把齐航后背,“哪儿有你接话的?”说完看向秦雨露,“雨露快吃,凉了要拉肚子的。” 秦雨露挺不好意思的,她刚洗了把脸准备出门买早饭,杨净和齐航就过来了,现在还吃着人家看望病人带来的早餐。 杨净催了几句,她只好拿起包子站到一旁,“杨姨,齐航,你们坐这床上。” 杨净应声,侧着坐在床边,齐航摇摇头,秦雨露瞥见床上堆在一起的皱皱巴巴的被子,脸上一热,回身扯了扯,把椅子放到他身边,“你坐椅子上吧。” 齐航道谢,接过椅子坐在外侧床脚处,听着杨净和殷华章说话。 杨净问:“雨露,你今天上不了班了吧?” 秦雨露咽下干巴的油条,点头,“我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有五天。” 杨净:“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一直在医院啊,我过来帮忙,咱俩轮流来。” 秦雨露正要出声,殷华章抢先拒绝:“不用你,你这还没退休呢,不用上班了?也不怕记你一笔,到时候拿不到退休工资。再说了,你还要帮孙涵照看琦琦,你有几双手啊?千万别操心我,有雨露就行,我现在也没别的,就是吃饭是个问题,她一个人就能行。” 齐航忙说:“没事的殷姨,我最近单位事不多,可以早点回家带琦琦,就让我妈过来搭把手,雨露还是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她一个人在这儿怎么能行。” 秦雨露赶紧出声:“千万别,我妈现在休养就行,最近几天我一个人看护就行,真没什么大问题。” 杨净转头看着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不能一直请假,你妈不能动弹,总不能一天三顿不吃饭吧。” 两方你来我往,不停拉锯,秦雨露急得脸上阵阵冒热气,杨净好心来看望病人,花了钱,总不能还厚着脸让人家来看护。 她脱口而出:“没事的杨姨,我找了护工,方便得很。”见杨净还要说,她接着道:“昨天要不是你送我妈来医院,还不知道会怎样,已经很感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 杨净无奈笑笑,“你这孩子,请护工得不少钱啊。” 转头对上殷华章的视线,可能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推辞,殷华章没什么反应,秦雨露胆子大了些,随口道:“没事,就让她送一天三顿饭,没多少钱。” 杨净终于作罢,两人聊了些学校的事,秦雨露收拾桌上的垃圾,就听齐航开口道:“殷姨,我要上班了,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殷华章:“哦,好,你赶紧去,可别迟到了。” 见秦雨露起身要送,他摆摆手,“我上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不用送,你好好照看殷姨吧。” 殷华章见杨净没动作,问:“你还不走?今天没课?” 杨净摇头,“我跟老陈调了课,换到下午了,你刚做完手术,我得过来看看。” 想起什么,殷华章忽地拍了下手,惊道:“我今天上午有课,还没跟学校请假呢!没老师去教室,那群孩子得翻天!” 杨净一听,赶忙道:“我昨天就给主任打电话说了你住院的事,给你请了假,现在让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帮忙代课,等你好了再去。” 殷华章松口气,“那还好,就是苦了小李,他一个人带四个班的课。” 杨净不以为意,“年轻人嘛,正是历练的时候,累就累点,反正你的课时费都算他头上了。” 杨净一上午都留在病房里,秦雨露得了空闲,赶紧回家收拾了些生活用品过来。 进病房就听到杨净说学校那边会派老师过来看望殷华章,她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又要开始应酬打交道了。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偏偏殷华章生病住院,直接赶鸭子上架了。 中午,秦雨露正要出门买饭,杨净跟着她一起出了医院,她盛情挽留,杨净非要回家,说是琦琦有点不舒服闹脾气,要回去做饭。 秦雨露没办法,只买了她跟殷华章两个人的饭。还好午饭吃得早,殷华章学校派人过来探望时两人刚收完桌子。 打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的,听到殷华章叫她王主任,秦雨露猜她应该是年级主任王延芬,后面一个跟殷华章年纪差不多的男的,就是她常提到的同事老陈。 两人见到秦雨露,问:“殷老师,这是你女儿吧?” 殷华章点头,“我女儿,秦雨露。” 还不等殷华章介绍,秦雨露主动开口:“主任好,陈老师好。” 王延芬笑呵呵,“殷老师女儿真跟殷老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美人胚子啊!” 见过母女两人的都说长得像,哪怕殷华章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也难掩出色的长相,秦雨露五官遗传了殷华章,很标致,轮廓却更流畅柔和,少了几分冷厉。 秦雨露脸上一热,笑笑没说话。 “那时候学校不少男老师想追殷老师呢,殷老师说担心你,不愿意再嫁,这么多年就带着你一个人过。” 笑容渐淡,秦雨露默不作声,殷华章接过话头,笑道:“主任两句话给我夸得浑身有劲儿,生怕我恢复得慢耽误上课啊!” 王延芬摆手,“那不能,殷老师该休养休养,不用操心,学校能安排好,在你痊愈回学校前,肯定有老师给孩子们上课。” 老陈问了几句殷华章的身体状况,王延芬顺势说到学校的保险赔偿,秦雨露不想傻站在一旁,从果篮里拿了一串葡萄去洗。 求珍珠鼓励! 认识认识 刚把果篮放在两人面前的床头柜上,就听王延芬问道:“雨露啊,听殷老师说,你也继承了她的衣钵,当了老师?” 秦雨露点头,“是。” “在哪个学校啊?” “雁东路实验小学。” “很不错啊!这个学校创办才几年,但资金投入多,基础设施和师资力量比我们学校要好得多,是重点小学。” “现在只是实习,还不一定能留下。” “能在那儿实习的留任几率蛮大的,我记得陈老师儿子也在这个学校,你问问他。” 陈毅应声,“是挺巧的,我儿子前年进的那个学校,只要过了实习招聘,留任难度不大,他们那年招了七八个老师,除了有个姑娘想回家乡,没有留下来,其他全转正了。” 秦雨露点头,“那就好。” 不动声色地跟殷华章对视,秦雨露垂下视线,她当然知道,殷华章也知道。 殷华章让她念师范回远安,早就做好了打算让她去雁东路实验小学,只要有实习名额就能留下来,为求稳妥,知道有个朋友在那边当副校长,还专门请人家吃饭,确保秦雨露能在那儿实习。 陈毅看了眼秦雨露,眼里尽是满意,问:“雨露谈了男朋友吗?” 秦雨露头皮一紧,她就知道,每次遇到殷华章的同事朋友,总要被打听谈没谈恋爱,一些是好奇闲聊,也不乏有做媒的。 一提到这个,殷华章也上心了,出声道:“她啊,不会说话,也不爱交际,我都愁她将来嫁不出去。” 秦雨露听到这话不太舒服,脸色有些难看,抿唇不作声。 王延芬忙出声圆道:“这肯定不能,各人有各人的性格,你看我们天天学得打官腔,说话圆滑,不见得是好事,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这样的。雨露是个实诚孩子,漂亮又有能力,工作吃香,热门抢手得很!” 陈毅在一旁附和,笑道:“就是,我看我家那个才愁呢,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我们都觉得不合适,他非跟家里杠,硬是要结婚,后来分手了,他又两三年不找,眼看到成家的年纪了,想让他谈一个结婚,一提就要吵架不回家,故意跟我们对着干。” 殷华章开玩笑:“老陈你这当老师的,怎么自己儿子教不好啊?” 陈毅无奈摇头,“别提了,我老婆也这么说的,回回说到这事就把我一顿埋怨,也不知道这个倔脾气随谁。” 临走前他含笑看了眼秦雨露,冲殷华章说:“等你出院了,有空两家一起吃个饭聚聚,让年轻人认识认识。” 殷华章笑了笑满口应着,毕竟大家只当随口一说,听过就过,也没人放在心上。 送走学校老师,秦雨露见殷华章面容憔悴,当她是应付客人费心费力,让她安心睡午觉。 殷华章大腿阵阵涨疼,闭上眼好半天睡不着,下午又来了几个关系相熟的同事朋友过来探望,直到晚上母女俩才有时间好好聊会儿天。 “这几天热得很,我成天躺着,背上闷得全是汗,不舒服,你给我擦擦。” “好。” 秦雨露端着脸盆去卫生间的水龙头接水,把毛巾打湿拧到半干,顾及到旁边病床还有人,殷华章也是个爱体面的人,她只小心翼翼地将她受伤的那条腿朝上侧身翻起,拿着毛巾从病服下摆伸进去一点一点擦着。 秦雨露专心擦着,听到殷华章忽然出声问:“实习怎么样?” 她收回手,把毛巾在脸盆里洗了遍又捏干水,转到殷华章前胸擦着,“还好。” 潮湿的皮肤遇上病房里空调扑出的冷气,格外凉爽舒适,殷华章舒口气,问:“还好是什么意思?备课备得怎么样?这个要多学习,去请教有经验的老教师,听听他们的课,不能遗漏重点知识,也要跟年轻老师多交流,学学人家新颖有意思的上课方式。 “你带的一年级数学,学生年龄很小,刚从幼儿园过来,肯定很不适应,要给他们打好数学基础,也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更多小孩子听课。” 秦雨露“嗯”了声,把殷华章放平,挽起裤子,边给她擦腿边答应:“我知道,这几个月听了不少课,还去其他科目老师的课上听过,看他们怎么管那帮小孩的。” 殷华章双腿白皙纤细,跟秦雨露比也毫不逊色,只是还是能看出她上了年纪,皮肤明显松弛。 “人际关系呢?” “同办公室有两个实习生,处得还不错。” “男的女的?” 秦雨露动作一顿,“女的。” 殷华章有些不满,“没有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的男孩子吗?” “没有。” “学校两百多个老师,没有一个年轻男生?” 秦雨露不作声了,整个学校那毋庸置疑,肯定是有的,她们一年级的任课老师里肯定也有,她认识的人里也有,只是她偏不想跟殷华章说有,她想从源头上掐断她后面的话。 殷华章也知道自己问的废话,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说起来:“我知道现在跟你提结婚那肯定早了,但是你要先找个人谈个一两年,订婚一年,24、5岁正正好结婚生孩子。别跟我一样,30岁才生你,遭了不少罪,等你有了孩子,我都带不了了。” 秦雨露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惹得殷华章急道:“我知道我这话有点夸张,但总不能我们娘俩就这么过下去,我陪不了你一辈子,你总要找个人互相照顾。” 秦雨露:“那我就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结婚好了。” 殷华章“啧”了声,“那不行,肯定要找个合心意的,合眼缘的,那不然日子可难熬着呢。” 秦雨露:“我就是在等啊,等个天时地利人和。” 说完她端起盆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卫生间,不管殷华章要说什么。 不知道是殷华章今年身体出了不少毛病还是怎的,她总是在担心,生怕自己一命呜呼后秦雨露流离失所,总提恋爱结婚的话题。 长叹口气,明明大学时也没见她多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今年倒像是突然想起来,说个没完。 求珠珠!我大写特写! 她把你甩了 “明天就周五了,你应该要上夜班了吧,下午先去学校把明月接回来啊!”刚从医院出来的中年女人拐去了菜市场,边走边拨通了个电话。 说是中年女人不太贴切,她整个人都很沧桑,齐耳黑发里不难看出星星点点的银丝,但整个人却很利索,步伐很快,买菜挑选的目光和动作都很犀利。 那头的男声懒懒的,像是刚起床,不知他问了句什么,女人顿了下,说: “她就待在家里写作业嘛,你又没空,她在家待两天就又回学校了,没什么大问题。” 下午四点钟不到,颜明路出了门,街道小学外已经站了不少家长,但而他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却是少见,不少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他一身黑色短袖短裤,头上戴着顶鸭舌帽,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五官,但从身形就能看出他出众不凡,夏季衣服很薄,肩膀瘦削,但隐隐能看出线条。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烈,他像是一点感觉不到似的,赤着双臂,双手插兜,白皙修长的长腿踩着黑色帆布鞋,没站一会儿就无聊得搓地。 等了将近十分钟,学生陆陆续续出了校门,阳光刺眼,颜明路眯着眼睛在清一色的校服里寻找熟悉的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瘦瘦的、眼睛黑亮小女孩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他愣了下,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眼睛倒挺尖。”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是你很好认。” 外面的家长大多撑着遮阳伞,谁像他那么特立独行,什么也没有,顶着帽子杵在学校门口,想看不见都难。 仗着自己肤色白,为所欲为,招人恨。 一路上遇到的家长和孩子都在兴高采烈地说话,颜明路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姑娘,想了下,开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许明月背着书包在前,“妈应该已经做好饭菜放在冰箱了吧。” 他一顿,“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没回头,“每次都是这样。” 确实是这样,颜明路接不上话,也就不再出声,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 颜明路初中时父母离婚,初三时颜琴带着他嫁给了许父,生下了许明月。也许是两人同母异父,也许是年龄相差太大,总之,兄妹俩关系不太亲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路边,颜明路在一辆深蓝色的摩托车旁停下,插上钥匙,抬腿跨了上去,刚打着火,看着瘦小的小姑娘非常灵活地跳上后座,抓着颜明路的衣摆,波澜不惊的来了句:“好了,走吧。”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速度逐渐变快,一溜烟儿就沿着宽阔平直的马路消失不见了。 坐在摩托车上要凉快很多,燥热的空气被猛烈劈开,形成持续的风,迎面紧紧挤压过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但身上的汗很快被风干了。 许明月忽地出声:“哥。” 听见她的声音,颜明路稍微降下车速,微微侧过头,“怎么了?” “珍珍姐呢?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颜明路顿了两秒,“她忙着呢。” 别看许明月才8岁,其实很早熟,脑子里想法也多,颜明路跟她交流很少,但她一开口总能让他吃惊。 果然,许明月一副看透的表情,语气也很老成:“她把你甩了?” 颜明路“啧”了声,“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别以为我不知道,”停顿了一会儿,尽管她很用心在掩饰,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脆弱自责,“她是不是嫌弃我拖你后腿啊?” 拐进车流较少的支路,摩托车在路边缓缓停下,颜明路长腿撑着地,轻轻叹口气,转头望着红着眼睛的小姑娘,“你听谁说的?” 许明月没吭声,架不住颜明路一直问,喉咙一紧,忍不住抽噎道:“青姨说的,我听到她跟妈说珍珍姐没看上你是嫌我们家,嫌我是累赘……” 颜明路真是不知道怎么哄这么大的小姑娘,说买糖买玩具很显然是逗人玩,一点用都没有,要是讲道理,有些话又不适合讲给她听。 默了半晌,他柔声道:“跟你没关系,就是我们不想处了而已,非要找个理由,那就是我没看上她,她也没看上我,你可别多想,这么大的锅怎么好意思让你背,也不怕把你那小身板压折了。” 小丫头还一抽一抽的,抵着他后背一颤一颤的。 他勾起嘴角一笑,漆黑明亮的眼睛闪着光,浑然不在意道:“你看满大街还能找出一个比我帅的人吗?我哪儿像找不到女朋友的人?真是皇帝不急……” 后面几个字他没说出口,因为许明月已经收起难过,冲他“嘁”了声,“看你这么自恋,我才怕你找不到呢。” 颜明路笑了笑,正色道:“你一天天小脑瓜子别净琢磨些没影儿的东西,等会儿吃完饭就去写作业,不会的赶紧趁我休息在家问我。” “哦。”她闷闷地应了声,抓着他的衣摆,很快就到了家。 钥匙往茶几上一扔,颜明路开了空调,拿过遥控器递给许明月,“看会儿电视歇会儿吧,等会儿再热饭去。” 电视上放着最近很火的古装偶像剧,许明月看得津津有味,颜明路扫了眼,他估计许明月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从那些电视剧里学的,蹙眉道:“你少看点这种电视剧,把脑子都看坏了。” 许明月看得入迷,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颜明路靠在沙发上出神,脑海里想着两人刚刚在路边说的话。 他退伍没多久就进了二医,别人21岁大学甚至还没毕业,他已经工作一年半了。两个多月前,颜琴朋友孙佩听说他没女朋友,介绍楼下水果店的女孩给他。 两人一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孙佩请大家在家里吃饭,安排他俩坐一起,还有一回,是赵珍主动约他,他把地点约在了许明月学校门口,让赵珍跟他一起接许明月放学。 三人在学校外的餐馆里吃了顿饭,可谓是别别扭扭,赵珍说了几句他不接茬,后来她就跟许明月聊些逗小孩的话,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想赵珍当时的表情他就想笑,其实他就是故意的,赵珍单独约他,他非要带上许明月,就是故意恶心人。 他回来没多久,那些亲戚邻居就开始操心这些事,颜琴跟他提过几回,他都没答应。那回孙佩先斩后奏,人都叫到家里了,喊他过去吃饭,说是颜琴也在,结果刚坐下就明白她们的意图,但又不好发作,还是留了电话。 后来没了下文,估计陈立青和颜琴闲聊时说了几句,知道他带着许明月去吃饭,说了些猜测,就让许明月听见多心了。 车祸 在医院待了三天,秦雨露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消毒水味,殷华章情况好了很多,晚上没有再疼得睡不着觉,她心宽了不少,但身体上尤其疲惫。 环境陌生又没有安全感,她躺在陪护床上总睡不深,晚上总是醒。 昨天下午她才问过医生,医生说看殷华章的情况,估计还要住两三个星期,毕竟是大腿腿骨,病人年纪也有些大,恢复得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终于蒙蒙亮,秦雨露头疼,就算回家她也没法照顾殷华章,她又想起当时嘴快说找护工,现在想想,是不得不请。 又躺了会儿,秦雨露按亮手机,7:10,起来洗把脸,出去买早饭。 一手拎着小笼包和蒸饺,一手拎着汤面稀饭,秦雨露正要坐电梯上楼,结果等了好半天不见电梯下来,她抬步朝里绕到楼梯上去,还好才3楼。 到了三楼,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就见走廊上一个清洁工阿姨在拖地,脚下已经洒了水,空气中都是浓烈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 秦雨露朝病房走去,对上女人似曾相识的脸,顿住脚步。 高考后不久,秦雨露回桥南外婆家过暑假,傍晚外婆要出门送礼,说是村里有人去世了,秦雨露不想一个人在家,就跟着去了。 外婆一说那人的名字,秦雨露有点印象,一个跟她爸年纪差不多的叔叔。 听说是骑摩托车带着老婆女儿从娘家回来,拐弯处跟汽车相撞,他当场死亡,老婆女儿外伤,保住了命。 大人唏嘘不已,秦雨露没什么太深的感触,直到看到灵棚里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烧纸的少年。 她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影,听到外婆和熟人寒暄,感叹这家人的不幸遭遇,也是从她们的聊天中她才知道亡者是颜明路的继父。 她对许胜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颜明路,长得帅学习好,算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谈不上认识,好歹也是脸熟。 她恍然,原来她和颜明路竟然是同乡,随着这个认知,心底也升起对身边人的同情怜悯。 塑料大棚下吊着黄色灯泡,客人们围在院子里里坐着,女人们闲聊,男人们打牌,丧葬乐队围着灵堂敲锣打鼓,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秦雨露捂着耳朵静静望着灵堂前跪着的少年,他比她离得更近,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只见他背脊挺直,低垂着头往面前的火盆里丢着纸钱。 没多久一个头披白布的中年女人也在他身侧跪下,左胳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右手丢纸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颜明路的母亲,后来每次回老家,也在村里红白喜事时见过她数回。 第二天一大早入土,秦雨露没去,听外婆回来说,是颜明路抱着灵位带着送葬队伍去墓地的。 许胜只有一个女儿,才四岁,只能由继子代行。 因此在填志愿那天,听说隔壁班的尖子生颜明路没来学校,放弃志愿填报时,众人议论纷纷,只有秦雨露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没跟别人提起,只是很难过,也很惋惜。 后来听殷华章跟外婆聊天时说起,许胜去世后,家里失去经济来源,全靠颜琴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大儿子特别懂事,放弃读大学,入伍了,听说不仅没花家里的钱,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钱补贴。 眼前这人就是颜明路的母亲。 秦雨露回过神,看着面前人苍老暗黄的脸,心底触动,她应该是比殷华章还小个一两岁,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她扬起嘴角,出声喊道:“婶婶。” 颜琴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孩,一时愣怔,没想起来是哪个熟人家的孩子。 秦雨露见状,自报姓名:“我是秦方友的女儿,秦雨露。好久没回老家了,估计婶婶不记得我了。” 颜琴恍然大悟,“哦哦,我想起来了,桥南秦家是吧?” 秦雨露点头,听她报出一个人名,笑着应声,“你说的这个是我外婆。” “你外婆年纪应该挺大了吧?身体怎么样?” “今年75,除了年纪大的人容易得的小毛病,其他都还行。” 颜琴看到她手上提的早餐,问:“你家里有人在住院?” 秦雨露敛起笑,“我妈前几天晕倒摔了一跤,骨折了。” 颜琴神情也严肃起来,流露出一丝关心,“你妈在哪个病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闻言秦雨露忙摆手,她可没有这个意思,拉人家去看病人,那摆明了就是让人花钱,没有空手探病的理。 颜琴执意要去,“难得遇见了,既然知道你妈住院,就当我顺路去看看,谁都有生病的时候。” 秦雨露没办法,告诉了颜琴病房号。颜琴卫生还没做完,得等会儿才能过去,让秦雨露先进去。 早饭吃完没多久,颜琴进了病房,问了几句殷华章的身体情况,两个人就开始聊些桥南的人和事。 秦雨露高中就来了远安市,殷华章随即上调到了市里,单位分配住处,只有寒暑假回桥南看外婆,只听出几个熟悉的人名。 坐了十几分钟,颜琴在床头放下两张红钞就要起身离开,殷华章推拒,秦雨露忙拿起钱追了出去。 秦雨露暗叹心累,又是惯常的拉扯,她灵光一闪,问:“婶婶,你现在是在医院上班吧,平常忙不忙?” 颜琴不明白她的意图,还是点点头,“每天早上打扫一次,其他时间找些碎活干。” 秦雨露面上一喜,“婶婶,我能请你过来看护我妈吗?按天算钱。” 颜琴明白过来,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也不问薪酬,“行啊,当然可以。” 秦雨露见她如此爽快,反而有些难以启齿,“婶婶,你自己开个价吧,我没请过护工,不太懂这些……” 颜琴诧异,沉吟片刻,按照市场价说了个数字,她在医院打扫卫生,工作时间又很富余,时不时也会私下接些活,照顾病人很是熟练。 到底秦雨露没要她探病的钱,她便把价格说得低了些。人家找护工,自己也挣钱,一举两得的事,她也感谢人家给的机会。 秦雨露毫不怀疑,没有还价,一口就定下了。 可能是熟人,也可能是颜明路的关系,连带着她对颜琴格外信任。 送走颜琴,秦雨露进去和殷华章说了这事,殷华章张口欲拒绝,动了动唇没出声,好半天点头答应:“也好,你还要上班。” 再要强的人,生病在床,也不得不妥协。 生秦雨露时,她和秦方友两个人手忙脚乱,没几年,秦方友癌症去世,她一个人带着她也过来了,很少跟秦雨露外婆叫苦。 直到瘫在床上不能动,需要秦雨露端便盆时,殷华章咬着牙,脸上烧乎乎的,又无可奈何。 秦雨露还想过,要是殷华章不同意找护工,她就把外婆接过来,但这个想法只能存在与脑海里,不然估计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陈扬舟 颜琴中午就上岗了,秦雨露在一旁观摩,内心啧啧称叹,术业有专攻,实在比她赶鸭子上架强太多。 下午等殷华章吃完晚饭,秦雨露挎上包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了。这几天没休息好,后天周一就要上班了,她还得抽空备课。 殷华章从抽屉里掏出钱包递给她,“那张工商银行的卡我跟你说过密码,住院缴费和请护工的钱都从这里面出。” 秦雨露正要说自己有,话都被殷华章堵回去了,“你那三瓜俩枣,留着自己用吧,又要交房租了,不够就从这卡里取。” 她也不矫情,爽快应声。 “婶婶,我走了,我妈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颜琴笑笑点头。 第二天一早秦雨露回了趟学校,门口保安冲她打招呼:“小姑娘怎么还来学校?今天周六啊!” 她笑笑,“前几天请假了,现在来加个班。” 保安开门放行,她拿着昨晚问陈瑜拿的办公室钥匙,直奔后门处的办公桌。 漆红木桌上堆着一沓沓作业本、练习册、卷子,意料之中,满得无处下手,她按了按太阳穴,整理出空位后坐下开始批改。 隔壁班的何为老师今年快四十了,资历比较深,请人代课她够不好意思的,实在不敢蹬鼻子上脸,麻烦人家批改作业。 下午四点多,天阴下来,她伸个懒腰,悠哉游哉回了住处。 吃完饭洗完澡,一觉到天明,直到熟悉的闹钟声响起,秦雨露不情愿地起床准备上班。 到办公室的时候不算早,她进门扫了眼,没找到陈瑜,坐下看了眼课表,她忽然想起,陈瑜是早上第一节课,可能提前去教室了。 但是直到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秦雨露抬头环顾四周,总觉得办公室少了些人,意外地空。 陈瑜迟迟没回来,她预感有事,按捺不住准备打电话问问,这才发现昨晚八点多陈瑜打了两通电话,她睡得正香,浑然不觉。 两分钟后又发了条短信,说是周一上午第二节课要去二(3)班听公开课。 秦雨露脑子“轰”地一下,这几天没在学校,什么事都是陈瑜跟她通风报信,昨天睡太熟,没接到如此重要的通知,她急得抓起笔和本子就往三楼跑。 踏进教室门时,正式上课铃响了,学生们端端正正坐在下面,过道上间隔坐着听课老师。 秦雨露气喘吁吁,脸颊粉红,跟讲台上的年轻男人四目相接。 教室鸦雀无声,她能感受到许多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身上,可是还得咬着牙迎头对上,搜寻陈瑜的身影。 教室后排角落里,一个穿着碎花长裙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女孩朝她招手。 秦雨露看了眼她前面过道里已经坐了三四个老师,自己还迟到,实在没脸挤进去。 她摇摇头,示意陈瑜她不过去了。 讲台上帅气的男人冲她礼貌一笑,迟迟没有开始讲课,秦雨露扯扯唇,满脸窘迫,她知道人家在等自己坐下,可问题是她没处坐啊。 似是看出她的难处,陈扬舟弯腰从电脑桌下拿出一个凳子,径直摆在讲台下,抬了抬下巴,“就坐这儿吧。” 秦雨露看了眼这位置,脸上热腾腾的,她就像个问题学生,被老师抓到眼皮子底下当典型了。 可是没办法,她来得晚,只有这前面有地方,忙不迭道谢,面朝讲台坐了下来。 刚翻开本子抬头,对上陈扬舟的脸,她还是吃了一惊,这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鼻翼的汗。 终于进入正题,他开始上课,秦雨露舒口气,扶着凳子慢慢往后退了些。 很快,秦雨露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她刚拔开笔盖准备做笔记,发现刚刚匆忙中,竟然拿的是草稿本,还有上回开会无聊时的乱涂乱画。 心虚地抬头,正巧陈扬舟垂眸望向她,露出别有意味的笑,秦雨露浑身的血往脑门上涌,手上迅速动作,翻到最后一页空白。 这么近的距离,他肯定瞧见了,这可说不清了,来听人家的公开课,结果拿了个草稿本做笔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寒碜人呢。 真是天天出一丑,丑丑不一样。 陈扬舟背过身在黑帮上写字,秦雨露凝神,专注地听课,不去想其他。 看得出陈扬舟很用心地准备这次公开课,他在台上游刃有余,台下的小孩子们也很积极,想来是挺喜欢他的,总之少有冷场。 这也是秦雨露最欠缺的地方,不知不觉记了满满两页笔记。 陈扬舟讲完,几近下课,老师们起身依次出了教室。 秦雨露最先出门,如释重负,站在门侧等陈瑜,人走得差不多了,陈瑜还没出来。 她探头往里看,对上拿着课本正准备离开的陈扬舟,他笑吟吟的,自来熟道:“你觉得我讲得怎么样?” 秦雨露站直身子,笑笑道:“很好啊!很有趣!” 陈扬舟点头,“那就好。” 他原本还想跟秦雨露一起走,余光瞥见靠近的陈瑜,“我先走了。” 秦雨露应道:“好。” 陈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你俩说什么呢?你认识他?” 秦雨露白她一眼,“认识啊,陈扬舟是吧。” 陈瑜扭头看着她,好奇道:“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 秦雨露故弄玄虚,一开始不肯说,等陈瑜追问了好几句,幽幽道:“公开课通知上写的,喏,上午第二节公开课,讲师是陈扬舟……” 陈瑜一掌拍在秦雨露屁股上,忿忿道:“可恶,又被你耍了!” 秦雨露开怀大笑,两人并肩下楼回办公室。 陈瑜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公开课的事,刚好第一节课在楼上上完,直接就去二(3)班了,不然回趟办公室,叫你一起。” 秦雨露一笑置之:“不是什么大事,丢人嘛,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陈瑜忽地压低声,撞撞她肩膀,“这个陈老师还挺帅的,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正巧经过二年级办公室,秦雨露抬抬下巴,“你去问呗。” 陈瑜面色发窘,死死拽着秦雨露胳膊,“小点声。” 男二出场,求珠珠! 重逢 又是一个休息日,颜明路本想睡个懒觉,谁知颜琴一大早就带着许明月到了他的住处。 “做了点菜给你送过来。” 颜明路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你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周六,人家女儿不上班,自己照看两天。” 听颜琴说她前几天又找了份活干,照顾一个骨折的病人,老家也是桥南的,是认识的人。 他“哦”了声,洗完脸坐在桌旁开始吃饭。 “你俩吃了?” “都快十一点了,都该吃午饭了。” 想起了什么,颜琴问道:“你明天是夜班吧?” 他点点头,“怎么了?” “今天早上接到你二舅电话,说是他亲家去世了,我得回趟老家。” 颜明路静了几秒,似是在脑海里回忆这号人,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搭车走,周一上午才回得来。”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明月,“你想把她送到我这儿待一天?” 颜琴也转过头,“她啊倒是好说,自己在家待一天也不是没有过,就是我医院那活儿,得有人在。” 他想了想,问:“要什么时候过去?” 他是晚班,只有到后天早上才有空。 “我也跟那姑娘商量了下,她明天晚上不走,第二天赶早去上班,你就上完夜班过去接替她,我估计九点多也就回来了。” 就在他上班的医院,下夜班顺路过去,无非是晚几个小时回家睡觉,他没犹豫就答应了。 周日晚上,他进休息室时宁中则已经到了,正在吃炒饭。 宁中则问:“吃过饭了?” “嗯。”他打开衣柜,拿出制服外套,边穿边问:“你没在家吃饭?” “有点儿事,从别处赶过来的。” 颜明路“哦”了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宁中则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跟女朋友去了趟她家,晚饭做晚了,我急着走,来不及吃,她爸妈不高兴,路上净挨骂了。” 对面的人只是笑,不说话。没多久刘义也到了,三人准备交接班,夜班正式开始。 “你明天不是上班么?”殷华章躺在床上看电视,此时正好在放新闻联播,看到日期不禁问道。 秦雨露合上备课本,“我明天早上早点走就是。” “那你明天得起多早啊,睡也睡不好。” “没事儿,就这一回,婶婶有事嘛。” 听她絮叨了好半天,秦雨露只是偶尔应了两句,两人又一齐看了集中央八台的电视剧,这才关了电视准备睡觉。 窗外刮了阵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要降温了。 走廊上不时有人大声喧哗,大概是兄弟姐妹在争论该谁照顾父母,闹了一会儿被护士劝走了。 秦雨露睡眠很浅,六点刚过,寂静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振动声,她抬手快速摁掉了闹铃起身。 就着稀薄的光亮转头看了眼睡着的殷华章,隔壁床哼唧一声,翻了个身,她动作放得极轻,更不敢开灯,摸黑拧开了门。 “啊——”门还未阖上,秦雨露便吓得浑身一哆嗦,惊呼出声—— 走廊上灯光暗淡,有个穿着白衣灰裤的人坐在地上,单腿屈起,双手抱臂靠着墙,被吵醒后只是抬眼看着她,也不说话。 秦雨露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他目光灼灼,直直落在身上。 心一颤,这才慌乱收回视线,匆匆越过他,快步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她步子越迈越快,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医院这个环境本就给人一种压抑阴森的感觉,大早上冷不丁撞上这么个场景,她突然就清醒了。 秦雨露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也不知道什么人,怎么睡在走廊上啊?真是吓死我了……” 心跳还是很快,她弯腰掬水洗脸,没注意门外有个人影走过。 擦干脸出来,刚刚还坐在地上打盹的人这时从旁边男厕所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水珠,看起来也清醒了不少。 尽头的窗户透过一片亮光,照在那人身上,秦雨露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满脸惊愕毫不掩饰。 一双瑞凤眼长而不窄,眼珠漆黑如墨,被他盯住,秦雨露只觉得陷了进去,一动不动。 鼻梁高挺,唇形完美红润,微抿时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些,露出宽阔额头,两鬓被剃短,整个人看起来硬朗又精神。 他长高了不少,还是很瘦,但肩膀变宽了,身形颀长挺拔,从露出来的胳膊线条能看出来,两年的部队生活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青涩,增添了成年男人的结实和沉稳。 只是站在他身旁,秦雨露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她收回目光,却感受到他也在打量自己。 颜明路定睛望着她,这张脸很眼熟,看她的反应,她应当是认得他的。 顿了两秒,他终于将眼前的脸跟脑子里那号人对上,他记得她高中时是短发,脸上有些肉,话也不多,看起来就是一副温吞的性子。 扫了眼她披散在肩头的蓬松凌乱的长发,脸颊轮廓清晰了些,修身针织裙勾勒出美好曲线,她个子其实挺高的,现在看起来一点不像小学生了。 秦雨露不知道是自己恍惚了还是怎的,好像看到他在笑。 就这么静静站着,好似被定住了,没人动作,还是颜明路先出声,问道:“你是殷阿姨的女儿?” 秦雨露点头,“我听婶婶说了,她有事不在,早上你来看会儿。” 她只是没料到他来得这么早,没料到他竟然就那样不拘小节,坐在病房外的地上小憩。 “你刚下夜班吧,我妈还没醒,你要困就去陪护床上睡会儿,她有事会叫你的。” 颜明路没吭声,跟着她到了病房门口,却没进去。 对上秦雨露疑惑的目光,他问:“你怎么走?” 秦雨露看了眼腕表,现在六点半不到,七点半开升旗仪式,还有一个小时,但公交肯定还没发车,“打车。” 他淡声道:“我送你出去。” 秦雨露讶异,侧头望向他,“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你去睡会儿吧。” 颜明路没动,等她拿上包出来,抬步朝电梯口走去。 秦雨露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没说什么,两人沉默着,路过的病房里时不时传出细碎的交谈声和疼痛难忍的哼唧声。 男主驾到!求珠珠! 当爱在靠近 刚出医院大厅,他蓦地开口:“人少的时候尽量避开东正街。” “嗯?”天气转凉,人也懒怠,秦雨露都不想张嘴,喉咙里嗯了声。 路过的急诊部灯火通明,家属蹲坐在墙边,门口的斜坡上有褐红色的斑点,大概是血迹。 颜明路带着她绕远了些,这才出声:“那边有变态。” 天还没完全亮,大街上一片灰暗,冷风从侧面袭来,秦雨露瑟缩着身子,浑身一颤。 不知是冷得,还是刚刚那句话吓得。 她点头,“知道了。”难怪他要送她出来。 也许是秦雨露想借颜明路高大的身躯挡一挡风,两人越靠越近,偶尔能听到衣袖磨蹭的窸窣声。 两人停在路边,放眼望去街上车流稀少,路上也没行人,不知道要等多久。 “你回去吧。” “等你打到车。” 听他说完心底隐隐害怕,秦雨露也就随他去。 又起风了,一阵强劲的风迎面扑来,秦雨露有些睁不开眼,乌黑的长发飘起,颜明路手臂痒痒的,垂眼一看,她的发尾扫在皮肤上。 等了大概五分钟,终于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秦雨露上了后座,朝外面摆摆手,车子发动驶离,颜明路也转身回了医院。 仰头靠在座椅上,秦雨露闭眼准备补觉,只是明明很困,思绪却很活络,怎么都睡不着。 司机师傅在听广播电台,滋滋啦啦声后出现一段舒缓的钢琴前奏,女主播温柔知性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有时轻得好像在耳边呢喃。 “遇见是生命最神秘的馈赠,我们总在寻找惊天动地的相逢,那些念念不忘的,除了十六岁单车后座飞扬的裙角,暴雨天出现在头顶的伞,还有走在马路上突如其来的对望……” 思绪纷飞,原本空白的脑海忽然涌入一些杂乱的画面。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颜明路是在一个夏天傍晚,还有十分钟就要数学考试了,班上还有好几个同学没回来,得知他们在操场上打篮球,班主任就派坐在门口的她去叫人。 那天的晚霞很好看,淡紫色布满天空,远远就听见操场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运球砸地声。 秦雨露走进篮球场,转了一圈才从一堆红白校服里找到班上那几个男生。 正巧球出界,滚到了她脚边,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男生冲她轻抬下巴,示意她把球踢过来。 秦雨露弯腰抱起球,径直走到了框下,视线一一落在那几个熟悉的面上,唯独不看他。 “马上要数学考试了,班主任已经到教室了,让我喊你们回去。” 她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落在了几人耳中,他们嘴上唉声叹气,跑得比谁都快,呼啦一下人就散了。 场上就剩颜明路,秦雨露抬手,“这是你的球吗?” 颜明路点头接过,咧嘴一笑,冲她道谢,边抬胳膊蹭着额头的汗,边跟着她朝教学楼走去。 他看起来不疾不徐,实则步子跨得很大,秦雨露走着走着落于人后,看着他进了隔壁班。 音乐声倏地响起,听到前奏的那一秒,秦雨露已经开始在心里哼唱。 “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每一次当爱在靠近,感觉他在紧紧地拥抱你,他骚动你的心,遮住你的眼睛,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 是刘若英的《当爱在靠近》。 周三。 昨天三年级两个学生在教室打闹,其中一个男孩后脑磕在桌角去医缝了四针,家长紧接着就来学校大闹一场,引发轩然大波。 今天一早学校立刻把所有老师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会上大谈特谈学生的安全问题,要求老师在课间监管学生纪律,预防类似的安全事故。 秦雨露转过头,跟身旁的陈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长叹一口气。 这下好了,上一堂课的老师下课了也走不了,下一堂课的老师还没等上课就得去。 校领导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点不管他们老师的死活。 她低头在笔记本后页上写写画画,想起昨天晚上跟颜琴通电话,殷华章念叨闲不住,想出院回家。 秦雨露一口回绝,她现在每天还需要吃药打针,回家又没有医生护士。 她垂下头,侧过脸盯着右边的桌脚出神,双眼放空,好半天后,右后方忽地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秦雨露回过神,好奇地往后扫了眼,正巧对上陈扬舟大大的笑脸,他抬眼,戏谑地看着她。 秦雨露有些莫名,直到他再次垂眼看向她大剌剌摊在桌上的笔记本,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啪”一下扣上。 陈瑜听见动静转头看见她微红的脸,察觉到后面的视线,扭头就见陈扬舟仍含笑望着她们,八卦心起,抽手夺走了秦雨露的笔记本。 “你写了什么让他看见了,把他笑成那个样子?” 秦雨露无奈:“没什么,就是无聊乱写的。” 陈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肯罢休,晃着秦雨露胳膊软声道:“没什么是什么啊,给我看看,我要看!” 还好这是全校性质的大会,在学校的“大礼堂”,阶梯教室空旷,每排还有桌子略微遮挡,大家开小差也很方便。 秦雨露妥协了,翻到最后一页,除了密密麻麻的连成一串的“8”,只有左下角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我们不是人,神经病,有病吃药。 不对,末尾还有一张愤怒的人脸小像,国字脸方眼镜,赫然台上滔滔不绝喷唾沫星子的校长。 陈瑜忍不住,捂着嘴咬着唇,笑得浑身一颤一颤的。 散会时,陈扬舟经过两人,回头冲她竖起大拇指,笑道:“画得很传神。” 开完会后秦雨露连着上了两节课,在食堂吃完中饭后立刻打车回了家。 殷华章常年做饭,家里材料工具齐全,她立刻开始炖玉米山药排骨汤。 这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一道“名菜”,从小到大都很爱喝,在外面读大学时馋得不行,每周末去室友租的房子聚餐做饭,按照殷华章给的教程,好歹成功了。 等汤在灶上炖时,她转身进了卧室,抬手在书架上一一抚过,打算给殷华章找几本书解解闷。 书架有些高,她够不着,只好搬了个凳子过来,刚抽出顶层的一本散文集,一张A4大的照片“哗啦”掉了下来。 求珍珠啊求珍珠! 下次注意点 秦雨露跳了凳子,弯腰捡起照片,是高中毕业照。 上面落了不少灰,她抬手擦了下,视线在上面一寸一寸挪过,寻找自己的脸。 书桌上有面小镜子,秦雨露一时看镜中人,一时看照片中的人,有些恍惚。 拍毕业照那天很热,室外台阶被太阳烤得烫脚,阳光刺眼,眼睛都睁不开,没一会儿额头鼻尖上都是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实在很狼狈。 而且那个红白校服真的很丑。 她想起一个人,他很适合穿红色,但他没有拍毕业照。 下午快五点,秦雨露到了医院,殷华章在看电视,她扫了眼,是一档相亲节目。 颜琴不在,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赶回家一趟,给女儿做饭。 病房里三人看得津津有味,秦雨露没出声,站在一旁也看了会儿。 男嘉宾一上场立刻就确定了心动女嘉宾,后来两人牵手成功,主持人问了下原因,原来两人竟是初中同学,十几年没联系了。男生偶然得知女生参加了这个节目,男生便报了名,希望能遇上。 隔壁床的家属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看到结局一阵感叹:“十几年了还能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两个人快三十岁了,还正好单身,难得啊!” 殷华章也笑着应和了几句,“也就是她们现在的小年轻,在我们那个年代,三十岁二胎都下地跑了!” 别看殷华章三十岁才怀秦雨露,那时秦雨露外婆也催得紧,但是秦雨露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相继去世,没有父母帮衬,日子苦得很,殷华章秦方友结婚好几年才决定生孩子。 秦雨露从袋子里拿出保温桶,给殷华章盛了一碗汤,又递给了隔壁床一碗。 隔壁床的奶奶忙摆手,“我痛风,喝不了排骨汤。谢谢你的好意,小姑娘自己喝吧。” 陪床家属也摇头,“我刚啃了个苹果,饱得很。” 秦雨露收回手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给殷华章的,炖好后她在家里喝了两大碗,剩余的装进另一个保温桶带回住处当夜宵。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都被浓郁的排骨汤香味掩盖,隔壁床家属笑道:“殷姐,你女儿真的长得漂亮手艺又好,年纪这么小就炖得一手好汤!” 殷华章嘴里包了块肉,腾不出嘴说话,笑着点头。 不说别的,秦雨露这汤炖得确实没话说。 殷华章喝了汤,秦雨露收拾完桌子,又从包里拿出两本书,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和《病隙碎笔》。 “无聊就看看书,学学史铁生老师生病时的心态。” 殷华章接过书,扫了眼封面,抬眼瞪着秦雨露,“我还没瘫痪呢。” 秦雨露愣了下,没好气道:“没讽刺你,单纯地觉得这书名跟你现在挺像的。” 又坐了半个小时,颜琴回来了,聊了两句,秦雨露起身要出去。 颜琴问:“雨露要回去了?” 她摇头,“有点事,等会儿还会回来。” 刚刚殷华章问她她才想起来,颜琴已经照顾了半个月了,这周的工资还没结,正好今天过来了,就去银行取点钱。 从医院出来没多远就是个十字路口,穿过路口沿着斜对角步行五分钟就能看到红色的工商银行的牌子。 之前给殷华章买水果,沿着路边的水果摊一直走到里面,碰巧发现的。 最近天黑得早,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大概是这边是旧街道的原因,很多路灯都是坏的,马路一段暗一段亮。 好在银行网点侧边的ATM机仍亮着白光,秦雨露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进去,插上卡取钱。 两分钟不到,她挎着包从里面出来,原路返回。 马路对面有个人影在动,他站在路灯杆后,背着光,看不真切。 秦雨露直觉那人在盯着自己,因为他也隔着马路跟她朝相同的方向移动,但是比她要快一些。 因为秦雨露朝前看,余光也能瞥见他,那人就在斜前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想到包里的钱,秦雨露心里警铃大作,该不会是刚刚取钱的时候被那人看到了,他要抢劫吧? 想到这儿秦雨露加快了步伐,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发现那人有横穿马路过来的意图,她顾不得别的,拔腿就跑。 那人察觉到了,也开始跑起来,脚步声越来越急。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跑了几十米,马上就到十字路口了,灯光大亮,车流不息,秦雨露粗喘着气,大着胆子回头望去,顿了两秒,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男人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身材干瘦,他没有追过来,而是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站在明亮路灯前盯着秦雨露,紧身牛仔裤拉链大开,他的右手放在腿间握着什么,正上下撸动。 秦雨露是在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时才反应过来,浑身汗毛立起,不禁打了个激灵。 红灯还在倒数时,她已经站在斑马线处,恨不得立刻就走,离那个死变态越远越好。 连着过了两个红绿灯,医院门口侧边空地上停着辆救护车,七八个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雨露现在无心关注其他,她疾步朝大厅门口走去,没注意到迎面来了个人,一头扎进他宽阔结实的怀里。 “啪——” “啊——” 秦雨露吓得浑身一抖,短促地叫了声,脚边不远处是泼洒在地的泡面,身前人无奈地叹口气。 她愣愣抬起头,只见颜明路眉头紧蹙,抿着嘴唇,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如果她是犯人,他大抵是希望用眼神就让她承认罪行。 秦雨露声音滞涩:“对不起啊,我去重新给你买一桶吧。” “算了,”他低头扫了眼两人鞋面和裤子上溅的油,“下次注意点,我刚刚接的开水,还好没倒身上。” 秦雨露听到他的话,这才感觉到牛仔裤下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正烧乎乎地发烫。 他还紧紧攥着她的胳膊,能感觉到她还在不停发抖。他纳闷,就这么吓了下,总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求珠珠鼓励鼓励我! 我亲手做的 见她胸脯仍在快速起伏,脸颊泛红,颜明路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沉声问:“怎么了?” 耳边是熟悉的低沉的声音,鼻尖是他身上温和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渐渐被他散发的男性气息掩盖。 秦雨露瞬间鼻酸。 她哽咽道:“我刚刚……遇到变态了!” 颜明路面色一沉,无措地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发生什么了?” 见她不说话,颜明路上下打量着她,正要带着她在面前转一圈。 秦雨露忙摇摇头,不好描述那个画面,难为情道:“那个变态……很恶心,我就是被吓到了。” 面色稍霁,颜明路问:“东正路吗?” 他听刘义和宁中则说起过,那条街上有个露阴癖,总爱在晚上出来晃荡。 偏偏那个旧街区没什么摄像头,好几个被吓到的人报了警,最后也不了了之。 秦雨露茫然,“不知道,在工行那条路上。” 颜明路默了默,从工行那条路穿过去就是东正路背面,都是旧街区,那个人是惯犯了。 秦雨露想起前不久他的提醒,闷声道:“我记住了,以后会注意的。” 颜明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抬手蹭掉她眼角的泪珠,指尖温热。 有人要进来,颜明路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站这儿等我一下。” 视线模糊,秦雨露只见他转身进了大厅,没两分钟,一个高大清瘦、身着白衣黑裤的男人越走越近,手上违和地拿着扫帚和拖把。 秦雨露抬起袖子抹了把眼睛,看见他躬身专注地清理门口的狼藉。 她又想笑又不好意思,要不是她,他现在应该正吃着泡面呢,还多亏他拉了她一把,不然这泡面就该倒她身上了。 没话找话道:“你还没吃饭?” 颜明路侧头示意垃圾桶里的泡面,“还没来得及。” 她又问:“怎么吃泡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饿。” 秦雨露讪讪一笑,忽地想起什么,“你等一下。”丢下这句话朝住院部快步走去。 颜明路轻叹一声,回到急诊门口,那群人没散,反而还多了几个。等着交接班的晚班急救车组也在人群中,不时出声劝那个男人。 男人一如既往地装死不作声,但只要有人上手碰他,他就开始疼得死去活来。来了几回后,再没人敢上手。 宁中则看他空手来,问:“你泡面呢?” 颜明路:“洒了。” 宁中则不无失望,“啊?我还想让你给我吃一口呢。” 颜明路淡淡道:“回家吃吧。” 宁中则咂舌:“我倒是想,得看这大哥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 闻言颜明路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躺在担架床上的男人又恢复了装死状态。 他问:“家属还没来吗?” 宁中则摇头,“他老婆接了电话后好一顿骂他,让我们不要救他,给他父母打电话,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还背,一句话重复两三遍才听明白,估计也不顶用。” 颜明路问:“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宁中则说:“还在想办法联系。” 秦雨露从大厅一直往外走,始终没见到人,以为他下班回家了,失望之余又不死心,绕过救护车找了一圈,终于看到角落里的人。 他那么高的个子,此刻正坐在急诊门口角落的台阶上,低垂着头,长腿屈起,双臂搭在膝头,修长的手指无力垂下,显得那么不起眼。 秦雨露慢慢走近,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发现他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眼皮向上抬起,平静无波的眼神轻轻扫过她,又垂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别处。 他沉默不语,好似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在意。秦雨露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心里莫名慌张,没注意到他在看见她时眼睫一颤。 秦雨露忽地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就那么站在他身旁。 直到他再次抬眼望着她,下巴点了点身旁位置,“坐。” 秦雨露鬼使神差,也不管地上有多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手上的保温桶磕在膝头,这才想起她出来的目的,抬手递给他,“给你的。” 颜明路没接,“这是什么?” 秦雨露:“给我妈炖的汤,多带了一份,给你吧。” 颜明路摇头,“不用了。” 她手仍旧保持着递给他的动作,“我把你的泡面撞倒了,害得你饿肚子,这个就当是我的补偿。我亲手炖的汤,你尝尝吧。” 颜明路抬眼扫了遍她的脸,不知是她哪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伸手接了过来。 保温桶和她风格很像,粉色的桶身上有只弯眼笑的兔子。 他觉得她就像只兔子。 见他拿着保温桶没有动作,秦雨露催促道:“趁热吃吧,再说了,你不是饿吗?” 颜明路点头,拧开桶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涌进鼻尖,他夹了块山药,软糯香甜,低头喝了口汤,空瘪的肠胃顿时变得热腾腾。 他吃相很好,风卷残云,却没什么声音。 秦雨露看了眼手表,距离他下班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医院?” 颜明路停下筷子,“下不了,”他朝急诊门口看去,措辞道:“担架上那人出轨跟老婆吵架,出门掉到了下水道里,路人打120送过来的,他现在不肯出钱看病,赖在担架床上不下来,非说是我们强迫他来医院的。” 秦雨露听到他用淡淡的口吻讲着一件荒诞的事,有种反差的冷幽默,不禁扬起嘴角。 她脱口而出:“那就把他放在那儿呗。” 颜明路摇头,“担架床都是有固定数量的,每车都有标配,他占了这台,那么这辆救护车就不够了,没法出车。” 秦雨露想了想,问:“不能给他强行抬下来吗?” 他笑了,“得要医院床位接收他啊,我们出救护车给他运到医院,总不能直接扔在这儿不管。” 秦雨露点了点头,也是。 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出来,对于这种无赖,谁敢碰他?搞不好就惹得一身腥。工作两年,类似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这些干活的,实在没人愿意去出那个头。 秦雨露又问:“这样不会耽误后面的急救吗?” 颜明路开口道:“当然会。” 秦雨露:“那怎么办?” 颜明路敛眉,硬声道:“报警。” 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吓一吓立刻见效。 临近下班还出车,耽误下班时间就够人生气了,结果给自己请来一个麻烦,拖着那么多人都走不了,颜明路语气里都掺着不易察觉的恶。 哪儿勾搭的 宁中则过来时,满满一保温桶都不剩什么了,但见他大快朵颐之势,顿时忿忿道:“一会儿没见你就躲着吃好吃的,也不给我留一口!” 颜明路拧上桶盖,勾起唇角,“你家里不是有嘛。” 宁中则脱口而出:“我家里……”哪有,话还没说完,他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带过几回女朋友做的盒饭,冲颜明路好一顿炫耀,谁知道他在这儿等着。 宁中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身旁的秦雨露,又转头看向他,揶揄道:“你行啊现在,哪儿勾搭的小姑娘?” 颜明路掀起眼皮,冷眼回视,不等出声,宁中则摸摸鼻子,笑嘻嘻地跟秦雨露打招呼:“美女你好,我是颜明路的同事,是随车医生。” 秦雨露刚听到宁中则打趣她和颜明路,脸上热气腾腾,闻言懵了一下才赶紧回道:“我叫秦雨露,是颜明路的……同学。” 宁中则露出促狭的笑,“原来是同学啊?你们应该认识挺久了吧?” 秦雨露回迟疑了两秒,她不知道她和颜明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是真正的认识。 他还要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动静,医院的保安拿男人没办法就报了警,警察一到,男人再不敢装死也不敢叫唤,被警察训了几句后,瘸着腿下床,被急救人员搀进了急诊室。 颜明路站起身,一扫之前的颓丧,对秦雨露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秦雨露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懵懵道:“马上就走。” “那你等一下,我送你出去。” 宁中则砸吧两声,“就这几步路?还送什么?” 怕他再说些什么,颜明路拉着他走向救护车,似乎是在交接工作。 没过两分钟,颜明路朝她走来,“走吧。” 秦雨露点头,两人欲盖弥彰地隔着一人宽的距离朝街边走去。 直到坐上出租车后座,她才借着道别的动作正视他的脸,一如既往地平淡,但又有些区别。 车门关上,司机回头,正要开口问她去哪儿,车窗忽地又被敲响,秦雨露讶异,摇下车窗,只见他俯身从车窗里望着她。 默了两秒,他说:“留个电话吧。” 秦雨露一怔,心跳不禁快了起来,报出一串数字。 他收起手机,提起手中的保温桶,“洗干净了还你。” 秦雨露顿住,“你给婶婶就行,我有空去拿。” 他没应声,退回到路边,出租车发动,他转身又回了医院。 快到住处时,手机响了,秦雨露接通。 “你回去了吗?” 看着经过的一片漆黑的熟悉的教学楼,秦雨露倏地想起什么,“嗯”了声,悻悻道:“妈,不好意思,我忘记跟你说了。” 殷华章数落了她几句,“这么大的人了,干事别毛毛躁躁的,让你取个钱,结果钱没给,人也没影了。” 秦雨露抬手拍了拍额头,是啊,颜琴的工资还在她包里呢。 她没提取钱路上发生的事,只说:“我过两天过来时再给她。” 殷华章应了声,听到那头她跟司机的对话声,又忍不住唠叨道:“都九点多了,女孩子家家注意安全。” 秦雨露只顾从钱包里找钱,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听她说了句要给她买辆车,不以为意地嗯嗯应了两声,挂断电话。 她连驾照都没有,买车有什么用。 第二天一早,秦雨露刚到办公室,就注意到了办公桌对面留着披肩短发低头写字的熟悉背影,欣喜道:“贺语,你回来了?” 女孩回头,大大的眼睛满是笑意地望着她,“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贺语也是实习老师,前段时间出去学习,一直没在学校。 两人聊了几句,办公室陆陆续续进了几个老师,贺语连忙正色道:“下午第一节课我讲公开课,你来听听呗。” 秦雨露惊讶,“公开课?我怎么不知道?” 她连忙拿起手机,害怕自己又错过了通知。 “刚确定的,你不知道很正常。”贺语咬牙恨恨道:“主任说要我展示一下这次出去学习的成果,害得我昨天晚上连夜做PPT。” 秦雨露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就听贺语睨她一眼,“你别嘚瑟,早晚都有这一天,你也一样。” 午休刚结束,秦雨露这次早早地拉上陈瑜去到一(2)班,跟贺语打了个招呼,直奔教室后排,选了个绝佳位置。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老师排成一队拿着凳子进了教室,秦雨露看到这个阵仗,眼睛都瞪大了。 明显这群人里不止是一年级的任课老师,还有眼熟的几名其他年级的,甚至还有其他科目的。 和陈瑜头挨着头一阵感叹,不约而同地为讲台上的贺语捏了一把汗。 两人正交头接耳,旁边坐了个人,转头一看,陈扬舟冲两人笑笑。 陈瑜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秦雨露也转头冲他点点头。 很快上课铃响,秦雨露坐正身子,翻开听课本做笔记。 不管从讲课风格还是从互动方式来说,贺语这堂课确实有很大的进步。 从听课的老师们都在埋头做笔记可以看出来。 秦雨露正奋笔疾书,只是笔下字迹越来越淡,逐渐淡到看不见。 她拧开笔头,没墨水了,贺语正好提了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目光所至的学生纷纷举起手。 她左顾右盼,见大家都在记笔记,忍不住轻轻叹息。 “给。” 秦雨露循着声音望去,陈扬舟压低身子,从陈瑜背后递过来一支笔。 她还是问了句:“那你呢?” 陈扬舟摆摆手,“我还有一支。” “谢谢!”她咧起嘴笑,回身时对上陈瑜似笑非笑的眼神,赶紧低下头写字。 所以一下课陈瑜撞她胳膊,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还完陈扬舟笔就顺着过道跟其他老师一起先出去了。 很快到了周末,秦雨露又去了医院,颜琴刚帮殷华章洗完头,正拿着干毛巾擦水。 床头柜上放着她那个很有辨认度的粉色保温桶,颜明路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没有女朋友 转眼就到了殷华章出院的日子,秦雨露只在周末过来坐会儿陪她吃个饭,好在颜琴能跟她聊聊天,杨净也抽空去过来看了几回。 琦琦前段时间不舒服,这几天生龙活虎的,杨净带着他去看了殷华章,小孩子童真可爱,殷华章羡慕得很,给秦雨露打电话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 秦雨露顾左右而言他,她忙得脚不沾地,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正式公开课来得猝不及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实证明准备得还不够。 怪贺语真是乌鸦嘴。 陈扬舟出现在面前的频次越来越高,哪怕在陈瑜和贺语的打趣下再若无其事,她也会忍不住慌乱,毕竟他的示好太过明目张胆。 周三早上,秦雨露有一二两节连堂课,要比平常早起许多,到学校的路上啃个面包就当吃早饭了。 但她刚走进办公室,就见桌上摆着一杯热腾腾的豆浆。 办公室来的人不多,隔壁班的语文老师看到她,一脸暧昧地笑道:“秦老师真幸福啊,人还没到,陈老师连早饭都送到了!” 秦雨露扯唇笑笑,从陈扬舟第一次送东西她就知道了,如果她是早上第一节课,一般桌上就是一瓶牛奶,一杯豆浆或是一瓶果汁,如果不是,会丰富一些,他知道她有时间吃,打包过馄饨面条小笼包。 送的都是些吃的,秦雨露也不好给他退回去,大多分给了办公室的同事。 她趁早上人少时去找他,说晚上请他吃个饭。 陈扬舟很爽快地答应了。 秦雨露约在了离学校有点距离的一家烤鱼店,就怕遇到熟人,千挑万选了个靠墙的角落。 陈扬舟脱下棒球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刚坐下就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找我呢。” 秦雨露也笑笑,“请陈老师吃饭是想谢谢你的早饭,以后别麻烦了。” 陈扬舟看着她,“别叫我陈老师了,这也太客气了。” 秦雨露一愣,笑笑没说话。 “我就大你三岁,直接叫我名字吧。” 秦雨露点头,“那好吧。”她不自在地说:“陈、扬舟,你以后别给我送早饭了。” 陈扬舟问:“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秦雨露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太麻烦你了,我想吃会自己买的,你千万别破费了。” 陈扬舟笑说:“小事,反正我每天早上都是要吃的,顺手。” 两人你来我往,秦雨露疲于应对,咬咬牙,铁了心要戳穿这层窗户纸,硬着头皮说:“陈老师,如果我没误会的话,你是在追我吗?” 陈扬舟坦然一笑,“是,很明显吗?” 心里一口气舒了出来,秦雨露冲他笑笑,“陈老师,不好意思。”她顿了下,“我目前不想谈恋爱。” 陈扬舟愣了下,明白她是在委婉拒绝,但还是问:“目前是多久呢?” 秦雨露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不确定,可能未来很长时间都不会。” 陈扬舟笑容淡了些,但不见沮丧,“方便问下是什么原因吗?” 秦雨露没有马上回答,脑子里权衡哪个理由比较方便,但在陈扬舟眼里,她不太想说,像是仍对记忆中的人和事耿耿于怀,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于是也不再坚持,温声说:“那我等你想谈时再说吧,毕竟大脑是个很奇妙的结构,想法时时刻刻在变化,也许哪一天你就改变注意了。” 为了缓解气氛,他开玩笑说:“到时候你可要第一个想到我啊!我可是提前排队的。” 秦雨露抿唇笑笑,没接话。 陈扬舟倒了杯热茶递给去,“在此期间,我们还是朋友吧?” 上班也有小半年了,溜须拍马的话也听了不少,秦雨露眼睛都不眨,张口就道:“那当然了,说起来你算是我的前辈,以后我需要多向你请教呢。” 前辈,陈扬舟话在舌尖一转,哑然失笑。 不知怎么开的头,两人开始聊学校的事,吐槽奇葩规定,分享班上小孩闹的笑话,饭桌上的氛围也算愉快。 吃完陈扬舟要开车送她回去,秦雨露随口说有事,他没多问,陪她在路边拦出租车。 不远处的路口,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快速驶离,车内靠窗的年轻男人收回目光,转头盯着心率检测机上不停变化的数字。 殷华章周六下午出院,秦雨露到病房时,颜琴正在收拾东西,杨净也在,正要推着殷华章去走廊尽头晒太阳。 秦雨露打完招呼,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 刚进缴费大厅,就见急诊门口停了辆救护车,秦雨露目光转了一圈,没有熟悉面孔。 他今天可能休息吧。 正要坐电梯上楼,却见一台前竖着“正在施工”的黄色警示牌,另一台停在8楼,好半天没动。 她掉转脚步,朝安全通道走去。 上到三楼,杨净瞧见她,推着殷华章朝这边走来,颜琴提着两大包东西紧跟其后。 殷华章问:“手续办好了?” 秦雨露点点头,正要接替杨净推殷华章,杨净挡了一下,“没事,我来。” 她收回手,不管颜琴如何推阻,接过其中一个包。 四人在电梯口等了五分钟,电梯始终没来,那台好的仍旧停在八楼一动不动。 杨净有些不耐烦:“这电梯怎么回事?” 秦雨露扭头,“我刚刚从一楼上来看到牌子了,说是在维修。” 杨净音量陡然升高,急了起来,“维修?那我们怎么下去?” 几人视线集中在殷华章的轮椅上,难题就在于此。 颜琴忽然出声:“华章姐,要不我背你下去吧?” 杨净和秦雨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殷华章摆摆手,“我挺重的,你怕是背不动我。” 颜琴咧嘴,冲她们笑道:“别看我身板小,我劲儿挺大的,以前还背过老许呢。” 杨净接着说:“我给齐航打个电话,正好让他开车送你们回去。” 秦雨露忙摆手,刚听杨净闲聊说齐航带着孙涵琦琦回外公外婆家了,总不好让他们晚饭都没吃就赶回来。 “我来吧。”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莫名令人安心。 来过我家吗 大家循着声音回头,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楼梯口朝这走来。 颜琴一阵欣喜,最先出声:“明路,你来得正好,帮忙把你殷姨背到楼下。” 秦雨露讶然,目光紧紧跟着他,看着他在身旁落定,轻轻地长吐了口气。 他看了她一眼,喊了颜琴和殷华章,又冲杨净点点头。 “殷姨,我背您下楼。”说完就在殷华章面前蹲了下来。 殷华章只见过颜明路两次,知道他是颜琴的儿子,仍旧有些不好意思。 颜明路仰起头看向秦雨露,“搭把手。” 秦雨露扫过紧闭的电梯门,上前两步,正要扶着殷华章慢慢起身,余下两人赶紧走到另一侧帮忙。 一阵窸窣声,秦雨露转头看着他,“好了。” 颜明路应了声,站起身朝楼梯口走去,每一步都很稳当,殷华章一米六的个子在他背上竟然显得轻巧。 秦雨露跟在后面,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和胸腔里的震动一下一下重合。 杨净在后面问颜琴:“这是你儿子?” 颜琴满脸笑意,“是,我大儿子。” “小伙子可真帅啊!今年多大了?” “生日过得晚,快22了。” “比我们家那个小一些,那和雨露差不多啊!” “谈对象了吗?” 颜琴摇摇头,“他总说不急,那我也不急。” 杨净大笑出声,“这么帅的小伙子,不应该啊!” 两人聊着天,落后几步。秦雨露没回头,目光朝前,只能看到他托住殷华章膝弯的手臂线条突起,结实有力,双腿迈着矫健的步伐,转眼就到了一楼。 秦雨露回身,杨净瞧见了,赶紧展开轮椅,几人扶着殷华章坐下。 天有些阴,街上的车似乎都少了些,等了好半天,才有一辆出租车停下。一行人朝车走去,司机瞧见坐在轮椅上的殷华章,隔着车窗摆摆手,“我这车放不下轮椅,不接不接!”说完升起车窗,立刻发动车子开远了。 杨净“嘿”了声,“怎么回事儿啊?轮椅有什么的,折起来放后备箱就是。” 又等了几分钟,一辆出租车朝他们驶近,秦雨露抬脚,身侧一人却比她更快地敲了敲驾驶窗玻璃,他弯腰看着司机说:“我们有一个需要坐轮椅的人,可以接受吗?” 秦雨露贴着他胳膊,急忙凑过去补充说:“轮椅可以折迭!”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浑身被淡淡的柔和的香气萦绕着,她俯低身,柔顺黑亮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进他脖子,很痒,颜明路忍不住耸了下肩。 司机点点头,“上车吧。” 秦雨露一喜,回头朝她们招手,嘴唇擦过什么,凉凉的。直到瞥见抱着殷华章上车的背影,耳尖通红,她反应过来,脸颊滚烫。 杨净站在路边接电话,秦雨露听到了琦琦的声音,很快,杨净挂断电话便说有事要回家。 殷华章冲她摆手,“孙子找你就赶紧走吧,我这边这么多人,用不着你操心,回去吧。” 秦雨露坐在殷华章旁边,半路上忽然听见她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把车学会。” 秦雨露疑惑:“学车干嘛?” “给你买辆车,以后干什么方便些。” 想起刚刚出租车拒载,她“哦”了声,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 到了楼下,看到熟悉的楼梯道,秦雨露转头望着颜明路,一拍脑袋。最近忙得脑子都是晕的,幸好遇到他,不然就算医院电梯没坏,她也只能推着殷华章在楼下干着急。 还没等她开口,颜明路已经屈身蹲下,颜琴帮忙托了把,他熟练地背着殷华章上了楼梯。 秦雨露折起轮椅跟在后面,面上泛红,满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忘记家里也没电梯了。” 秦雨露家在六楼,背着人爬上去,肯定给他累得够呛。 没等他开口,颜琴走在最后,宽慰她说:“他好歹也在部队待了两年,大男人就该出出力气,不然白长那么高!” 颜明路似乎笑了声,在楼梯层级间的平台上歇了口气,白花花的墙壁上是孩童的幼稚笔触,金黄的太阳,粉色的花朵,扎着小辫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和张嘴大笑露出门牙的小男孩手牵手……杂乱的涂画为泛旧老化的建筑平添几分生趣。 那次着急,加上好几户人家门口的灯坏了,匆忙中没有注意到,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的杰作。 家住在顶楼,秦雨露从来不数楼层,埋头直走,正跟颜琴说完话,回头就见前面的人停在左侧门口。 她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殷华章没好气道:“赶紧开门啊!” 秦雨露仰头从楼梯缝隙里看到楼顶的水泥墙,这才惊觉,已经到家了。 她赶紧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扭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 颜明路把殷华章放到了沙发上,喘了口气,笑笑说:“猜的。” 秦雨露不信,殷华章叫她去泡茶,颜明路跟着她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你来过我家吗?” 他点头,平复着呼吸,胸膛微微起伏,“来过。” 本是随口一问,秦雨露惊讶,“什么时候?” “殷姨摔倒那天,是我出的车。” “这么巧?”秦雨露瞪大眼,声音低了几分,“真是多亏你们了,我那天不在家。” 递过一杯茶给他,她问:“你今天休息吗?” 颜明路点头,“今天夜班。” “那你下午去医院干嘛?” 不知不觉话多了,她脱口而出,颜明路看着她黑亮的眸子,拿起茶凑到嘴边,有些烫,他抿了一口,“有事。” 殷华章嘴上感谢不停,还要留颜明路吃晚饭,听说他要上班无奈作罢,嘱托他有空时来家里吃饭。 颜明路点头,秦雨露送他出去,路过绿化带里的一片桂花,晚秋堪过,米粒似的花朵早已凋零,细密铺了满地,途径仍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颜琴头一回来家里,很多东西不知道,秦雨露就住了下来。 两人一起去附近菜市场的路上,颜琴忽地看向她,问:“雨露,你觉得我们明路怎么样?” 秦雨露呼吸一滞,不知道颜琴什么意思,无措地避开她眼神,“挺好的啊。” “是吗?”颜琴疑惑,又无奈叹了口气,“那怎么讨不到女朋友呢?” 秦雨露没接话,颜琴自顾自说:“现在大家都要找有文化的,估计听说他没上过大学,人家姑娘看不上。也怪我们拖累了他,其实他以前学习很好的,在市重点高中读书,高考成绩本来能上重本的,人也活泼些,现在性子也闷得很……” 秦雨露默然,她知道,就是见过他原本的模样,现在才会更加难以接受。 不怕 周一公开课那天,秦雨露早早到了教室,牛仔裤厚实,细究之下仍能发觉双腿的颤抖。 不管是眼熟的还是相熟的,老师们拿着评卷鱼贯而入,她站在讲台上朝他们点头微笑,对上最后那张帅气含笑的脸,顿了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 陈扬舟拿起过道里摆好的凳子,径直坐在了她面前,就像她来听他的课时那样。 秦雨露笑意僵滞,镇定自若地扫了眼讲台下,学生们年纪小,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还是坐得端端正正,认真专注地翻开书,等着上课。听课老师们就松弛多了,不经意间对上他们促狭的目光,她耳朵红得发烫。 本想示意陈扬舟往后退,坐远一些,秦雨露又不愿让同事学生们看笑话,敛起笑意收回目光,等着上课铃响。 讲义看了无数遍,私下也对着镜子讲了好几回,秦雨露自觉熟练,可站上讲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时脑袋倏然就空了,不时低头看着备课本,难免结巴,整节课好歹也算顺利讲完了。 讲到关键处她扭头在黑板上流畅挥笔,动作间香风扑鼻,陈扬舟仰起脖子,看着她近在眼前的曼妙身形,心旌摇荡。 那次吃饭后陈扬舟果然没再给她送早餐,但不知他从谁那儿打听到了她的住处,周末打电话让她下楼,买了一大包吃的给她。 秦雨露不想收,推拒时贺语从外面回来,见她为难,利落接过,淡笑着说:“陈老师这么体贴我们实习老师啊?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等会儿回去就分给陈瑜胡旭他们,谢谢陈老师!” 听贺语这么说,陈扬舟笑笑没说什么,摆摆手上了车。 贺语拉着秦雨露上了楼,她们实习老师几乎都在这个小区租房子,三个女生同时进来,约好住附近,互相作伴。 刚敲了两下门,陈瑜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戏谑道:“说吧,陈扬舟叫你下去干什么?” 贺语弹了下她额头,把一袋子零食都塞进她怀里,“给,拿去吃吧!” 陈瑜抱着那堆吃的乐得合不拢嘴,拿了一个手指长的圆柱条出来,啧啧两声,说这里面一小颗糖折下来就要好几块钱,刚要问贺语是不是发财了,一听是陈扬舟送的,立刻丢下不馋了。 起初她们还起哄,后来见秦雨露没有那个意思,也不好再开玩笑,陈扬舟倒是泰然自若,好几次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径直和她们坐一起。周围同事瞥一眼,暧昧的目光在他和秦雨露之间流转,搞得她和贺语如坐针毡。 下课铃声响起,秦雨露长舒一口气,忽略陈扬舟热切的眼神,送走听课的老师,这才捂着砰砰跳动的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十一月第一天,学校安排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打流感疫苗,秦雨露带的其中一个班班主任请了病假,上午由她带着去医院。 虽说学校和疾控医院是前后挨在一起的,但后门不连通,她必须要带着那群孩子从学校前门出来,走五百多米绕到医院正门。 秦雨露没组织过这种活动,她要带着三四十个小孩子安全到达,途中紧盯着以防有人掉队,还要管好纪律,不然闹哄哄一片,连她说什么那群小孩都听不见,更容易出问题。 短短一段路,平常五六分钟的路程,秦雨露硬是花了二十多分钟,有两个调皮的男生不停打闹,屡禁不止,她喊了好几遍,嗓子都哑了,两人还是笑嘻嘻的,气得她直接从队伍中把人捞出来,双手一边一个。 进了医院,沿途遇见前面来打疫苗的班级,秦雨露没有费劲,领着他们直接到了注射室。 毕竟是打针,六七岁的小孩子胆子小,刚刚出校门那一路有多兴高采烈,现在看着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有多鸦雀无声。 很快里面传来几声喊叫,医生温声安慰,结果愈演愈烈,那个男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走廊排着两队,顷刻间吵吵嚷嚷,有小孩听见这动静就喊着说不想打针,从队伍里跑出去。 秦雨露头疼,赶紧拉住他,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个,队伍前面的小姑娘不肯进去了,不时传出抽噎声。 秦雨露分身乏术,生怕有学生趁乱跑丢,出什么意外,她可担当不起。 两个调皮的小男孩这时安分守己地站在旁边,不耐烦地看着秦雨露在哄那个害怕得哭的小姑娘,语气不屑:“有什么好哭的?胆小鬼,这么大了还怕打针?” 秦雨露转头严肃地看着他,“罗佩,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周文君怕打针很正常,你不该嘲笑她。” 小男孩撇撇嘴,一脸不服气,“我就不怕。” 秦雨露正发愁呢,忽地眼睛一亮,擦擦小女孩的眼泪,冲小男孩怀疑道:“真的吗?你不怕打针?” 罗佩昂起头,“你不信?” 秦雨露故作迟疑,“我信,”她挂起笑,“你肯定是个特别勇敢的男生!” 另一个男孩不服气,抢着说:“打针有什么勇敢的?我也不怕!” 一辆救护车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警笛声止歇,后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一道身穿白色制服外套黑色长裤的高大身影跳了下来,年轻男人跟车内的医生相配合,利落地将担架及上面躺着的病人抬了下来。 医院门口有接到消息等着的急诊医生和护士,跟十分钟前电话里沟通的内容对上号后,她们接过手,推着担架床小步往里跑。 上午第二车,接到急救中心调度员的消息,刘义就开着车快速赶到了事发地,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严重过敏造成休克,家属坐上车就要求去疾控医院。 任宁中则如何劝说情况危急、三医离得近也没用,中年女人意愿强烈,指定去半个小时车程的疾控医院,说是已经提前找好了熟人。 他默了默告知她若是延误治疗,所有责任自己承担,见女人点头便没再多话。 送到后,他们没有急着回去,一时没有出车任务,宁中则说是有事,要去趟疾控的行政楼找个人,颜明路顺势进了大厅,上完厕所出来,就见一道绰约的身形蹲在一堆孩子中间说些什么,站起身时,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颜明路趣味丛生,手插着兜慢慢靠近。 给你发糖 秦雨露浑然不觉,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昨天是万圣夜大家还记得吗?” 学校小卖部凑热闹,进店购物就送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她买了排AD钙奶,结账时想到那些小屁孩,跟老板商量后买了整整一大包糖回来。 小孩子们异口同声:“记得!” “那万圣夜要、要干嘛呢?”她清了清嗓子。 “Trick or treat !” 离得近的小孩子看清她手上的东西,问:“秦老师,你要给我们糖吗?” 秦雨露点头,“等会儿谁打完针不哭就可以来找我,我会发糖给勇敢的孩子当奖励哦!” 气氛高昂起来,脸颊上还挂着眼泪的小女孩咬着唇,竭力止住哭声,两个调皮的男孩率先进了注射室,很快两人又云淡风轻地出来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朝秦雨露走来,罗佩得意道:“秦老师,我没哭!” 张锐附和着,“打预防针一点都不疼!” 旁边围上来几个小孩七嘴八舌问道:“真的不疼吗?”“你打在哪儿啊?我看看你胳膊。” 秦雨露拿出两颗糖递过去,剩下的人踊跃排队,都想打完针领糖。她松口气,靠在墙边歇歇,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 “你哄小孩还真有一套。” 秦雨露闻声回头,就见颜明路站在身后,满脸笑意地望着她,她脸一红,“那当然了。” 身边有个小孩露出胳膊冲她示意,秦雨露递出颗糖,扭头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嗯?” 她声音嘶哑,有些音发不出来,只好倾身凑近他,用气声又重复了一遍。 颜明路垂眼,粉唇开合,呼吸吐纳间似乎有魔力,惑人心神。 等她退回去,他才回过神,“刚刚出车到这个医院。” “你不是三医的吗,怎么出车到疾控了?” 颜明路把病人家属强烈要求来指定医院的事说了一遍,秦雨露点头,“我还以为你们只会把病人送到三医。”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 打完针的孩子逐渐变多,秦雨露忙着发糖,身后突然有人喊道:“老师!为什么王奕林有两颗糖?我也要两颗!” 吵闹声越来越大,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好拍拍手掌示意安静,问了几句话才明白过来,准是有人浑水摸鱼,重复领了。 秦雨露没说话,只是朝那个男孩走去,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很快那小孩就通红着脸把多的那颗糖还给她,嗫嚅道:“秦老师,对不起。” “你要糖可以跟老师说,但欺骗老师这个行为很不好,下次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 小孩点头,满脸羞愧,秦雨露没有收回他的糖,无奈地打开糖袋拨了拨,幸好糖的数量充足,心里一合计,提高声音说:“打完针没哭的每人领两颗糖,不够的来找我补。” 早打完针的那帮人一听,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伸手要糖。 秦雨露这回学聪明了,给完一个就让他们去另一侧排队,回头对上颜明路的含笑的脸,只抬抬下巴,他便明白过来,挑了挑眉,走到队伍前面,那群小孩很快安分下来,整整齐齐等在一旁。 面前的队伍越来越长,直到她开始清点人数,登记疫苗注射表,颜明路出声说:“等我一下。” 秦雨露抬头,“好。” 就在她登记完毕时,他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类似药盒的东西。 “给。” “这是什么?” 秦雨露接过,还未看清包装上的字,只听他说:“昨天万圣夜,给你发糖。” 她咧起嘴,待看到绿色盒子上的“润喉糖”三个字,笑容越绽越大,“我又不是小孩子。” 颜明路眸光一闪,看她那样子他就想起以前部队里后勤养的那只狗,高兴时就会忍不住吐舌头,他险些就抬手揉揉她的脑袋。 没两分钟,颜明路接了个电话就要离开,秦雨露也带着学生出了医院。 罗佩和张锐不打闹了,倒是紧紧跟在她身边好奇地叽叽喳喳。“秦老师,刚刚那个大哥哥好帅啊!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女生们发出低低的笑声,踮脚伸脖去看前面的帅气背影。 “他在追你吗秦老师?你们在一起了吗?” “才不是,陈老师才是秦老师的男朋友!有一天晚上我爸妈带我出去,我看到陈老师和秦老师一起吃饭了!” “哦——” “我在学校食堂也看到过!” “我也看见了!” 她回身瞪了他们一眼,拆开包装盒含了颗糖,嘴里甜丝丝的,接着是沁人心脾的凉。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颜明路坐上后座,若有所失,借着关门回头望,她声音不大,劝阻无效,红着脸颊督促那群小屁孩靠人行道内侧走。 宁中则比他先上车,自然注意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领着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出来,他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促狭地看着颜明路,“这不是送你爱心便当的老同学吗?” 颜明路没有兴致跟他开玩笑,淡淡道:“碰巧遇到了。” 又是一周过去,难得周末,秦雨露本来要睡到日上三竿起,听到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轰鸣声,只好起床洗漱。 厨房里飘来浓郁的粥的香味,她趿拉着拖鞋走近,灶上的绿豆粥正咕嘟冒泡。 “婶婶,你怎么不去外面买啊?这多麻烦。” 颜琴笑笑,“橱柜里现成的绿豆,你妈想吃,我想着你也在家,正好多煮些。” 锅里绿豆被煮得软烂,“婶婶,你一大早就起来了吧?” “不碍事,我也睡不着。今天家里有事,我上午得早些走。” 直到中午,十二点刚过,颜琴拎着两个保温桶来了,她笑呵呵地张罗殷华章吃饭。 看到碗里丰盛的饭菜,殷华章和秦雨露俱是惊讶,颜琴高兴道:“今天明路生日,在家做了顿饭,给你们带些过来。” 打开最下格,“今天立冬,包了点饺子。” 殷华章不好意思,“颜琴,你可别麻烦了,实在太客气了。” “多大事儿,做了一大桌子,还怕不够吃?” 殷华章笑着说:“沾了明路的光,回去替我谢谢他。” 单身 秦雨露从厨房拿出碗筷,正要坐下,颜琴拉着她的手,“雨露,你下午忙不忙?” “不忙,婶婶,怎么了?” “我女儿明月想转学,前几天也问了华章姐,她说你们学校不错,你在雁东路上班,想跟你打听下情况。” “没问题,你想了解哪些?” 颜琴为难,转学事关重大,各方面都要考量,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要不去家里坐坐,估计刚开饭,边吃边聊,你看行吗?” 见她犹豫,颜琴又说:“很多我也不懂,你直接跟明路聊,明月这孩子现在也古怪,说她两句就顶嘴,讲不通……” 若是平常,她很乐意帮忙,偏偏今天是他生日。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殷华章,颜琴很快猜出她们在纠结什么,挽着秦雨露胳膊恳切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小孩子过生日嘛,你们还是同学,就去吃顿饭就是,别搞那些形式,原本也是找你帮忙。” 殷华章笑笑,“你去吧,可要好好介绍你们学校,别吹大也别故意抹黑。” 秦雨露嗔怒,进房间换了条棕色毛衣裙,柔和又娇俏,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硬壳书。 “这漫画书你也好意思送人?明路多大了,你以为都跟你小孩似的?” 秦雨露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这是珍藏版,高中的时候可火了,大家都在看好吗?” 她找了个好看点的硬纸袋,颜琴帮忙装进去,笑说:“看他长那么大个,一样喜欢这些,高中上课时偷偷看,还被老师抓到过。” 秦雨露偷笑,她差一点也被抓住。 颜琴本打算送秦雨露到家就过来,殷华章让颜琴回去吃饭,一起商量。 两处离得很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这边近几年正在开发,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大厦,十字路口拐过来才看见一片低矮的居民楼,秦雨露跟在颜琴后面直奔最里面一栋。 颜琴掏出钥匙开门,门里传来几道说话声,两男一女正往桌上端菜,个子齐胸口的小姑娘分发碗筷。 秦雨露扫了一圈,七八十平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餐厅和客厅连通,窗户很大,整个房子看起来宽敞又亮堂。圆桌上十菜一汤摆得满满的,人没她想象中多,全是年轻面孔,心中局促烟消云散。 听见声响,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率先转过头,被那漂亮面庞惊艳到,腼腆地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袋子。颜明路和另一个略黑的男生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转头看到她,眼底一抹喜色,“来了?” 秦雨露点头,很快被颜琴拉着在桌边坐下,“正好,我走的时候还有两个菜没炒完,现在正吃。” 她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意外。 颜琴自豪地笑,“没想到吧,饭是他做的,我负责打下手。” 略黑的那个男生拍着颜明路后背,打趣道:“以后谁嫁给你指定享福!” 颜明路抿唇淡笑,介绍那两男一女:“我发小,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同学,李书哲,魏铭,赵敏。” “秦雨露,我朋友,也是——高中同学。” 听到后面那几人面露讶色,不经意间打量着秦雨露,眼底有好奇也有艳羡。 赵敏同为女生,眼神直白得不加掩饰,坐在她旁边粲然一笑,“你长得很好看!” 秦雨露白皙脸颊染上粉红,“你也很好看,又瘦又高,像模特一样。” 魏铭“扑哧”笑出声,转头跟李书哲会心一笑,被赵敏恶狠狠瞪了一眼。 “我妹妹,许明月。明月,叫姐姐。” 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低低叫了声“姐姐”。 颜琴忙着给秦雨露夹菜,颜明路瞥了眼瘪着嘴的小姑娘,夹了个鸡腿放她碗里。 许明月依旧闷闷不乐,心里忐忑,她听颜琴说了,知道秦雨露是老师,还知道颜琴打算把自己转到她工作的地方。 果然,没吃一会儿颜琴就开始问那个学校的情况,从一个班有多少人问到了学校校长。 许明月转学后接着读二年级,不免要问到二年级的老师配置,颜琴问有没有哪个班年轻老师多一些,而后讪讪说起许明月转学原因。 许父出车祸去世后,许明月受惊,有一阵始终不讲话,颜琴去寺里给她求了个佛牌,用红绳串起挂在胸前,后来她慢慢开口,佛牌也一戴好几年。 今年秋天许明月升二年级,换了个年纪大些的班主任,那女人古板刻薄,好几回讽刺她戴首饰爱美装俏,非要她取下,许明月不肯,有一回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数落她,把许明月骂哭了。 那天过后许明月死活不肯上学,颜琴好说歹说劝了一阵,最后还是颜明路带着她去了趟学校,从此那女人再没说过什么,对许明月视而不见,许明月也不听她讲课,英语成绩甚至考过个位数。 颜琴提出换班,颜明路思忖后却打算直接转学,把许明月从街道小学转出去,到一个好点的学校。 “其实我们学校大部分老师都是年轻人。” 魏铭挑眉一笑,“那跟秦老师这样的呢?” 秦雨露怔住,“什么?” 颜明路一个眼刀扔过来,魏铭噤声,赵敏笑着碰碰她胳膊,“别理他,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 秦雨露恍然,抿唇笑着,“学校女老师也很多,但是她们是不是单身我就不知道了。” 魏铭没想到她这么说,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兴味,“那秦老师是单身吗?” 桌上静了一瞬,对面有道目光落在身上,秦雨露拿起手边的果汁,遮掩住眼底的忐忑,“是啊!” 魏铭摇摇头,“秦老师这么漂亮竟然还是单身,那我找不到对象也说得过去。” 赵敏插冷刀:“从上高中到现在,你也就这几个月闲下来了吧?” 李书哲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颜明路也忍不住勾唇,颜琴忙张罗着大家吃菜。 秦雨露把学校招生办的电话给了颜琴,让她先问问转学手续要的资料,如果要去学校,她可以带颜琴过去。 席间魏铭说起自己的初中老师,那时在镇上念书,体育老师兼任男生宿管,他半夜偷偷打手电筒看漫画书,被发现后书被撕了,自己还被狠狠踹了两脚。 他用玩笑的口吻讲述这事,许明月听得入迷,咯咯笑完说:“魏铭哥,你好惨啊!” 赵敏看他一眼,忿忿道:“该。” 魏铭不服气,“我一没讲话二没吃东西,躲在被窝看漫画还有错了?” 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李书哲连忙给魏铭盛了碗汤,“快喝,等会儿凉了。” 秦雨露听他们聊着幼时的事,陌生但有趣,尤其是听他们拌嘴,热闹又鲜活,好像一切都是没长大的模样,大家只用为一些毫不起眼的事情忧虑。 百珠加更!来点珠珠看看实力! 喜欢她吗 吃完饭后颜琴就走了,留秦雨露在家玩,大家帮忙收拾桌子,寿星留在厨房洗碗,许明月从房间拿出象棋铺在茶几上,“魏铭哥,玩两局呗!” 魏铭爽快答应,坐在她对面开始摆棋。 秦雨露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观棋,明明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言语行事间又带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连棋风都很少年老成。 当然了,她只是听李书哲在一旁如此评价的,因为她看不懂。 看了几盘秦雨露觉得无味,正要移步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敏作伴,魏铭起身去厕所,转头招两人招招手,“快来替我下两把。” 赵敏哼了声,懒得搭理他,秦雨露摆手,“我不会下象棋。” 许明月灵动的眼睛望着她,“那姐姐你会下什么棋?” 秦雨露思索两秒,“五子棋算不算?” 许明月表情一言难尽,她原本有些怕秦雨露,但吃完饭下来总觉得她有时候懵懵的,像个小孩子。 赵敏和李书哲笑得拍腿,秦雨露见状,正要坐下的身子顿住,羞窘道:“我不会玩,换个人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你玩儿,我教你。” 肩上一重,秦雨露回头对上颜明路笑吟吟的脸,心头悸动,一双瑞凤眼不笑时像喜鹊尾巴,笑起来又如一弦弯月,少年气十足。 他推着她坐下,回手拉过一个圆凳,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颜明路先带着她复原了棋盘,“这一排都是兵,这里依次是车马相士帅……” 许明月小手一挥,“姐姐我让你先!” 秦雨露没有拒绝,她这末流水平,就是这个八岁小妹妹让她几手她也全盘接受。 只是她低头目光打转儿,无处下手,犹豫半天,执起一枚往前走了一格,好歹也算是起步了嘛。 许明月抬手又落下,“吃!” 红子被吃了一枚,秦雨露连忙丢下小兵,返回刚刚入侵的黑子旁。 颜明路提醒:“马走日,象飞田。” 秦雨露灵光一闪,“吃!” 她误打误撞,竟也下得有模有样。许明月吃了她五枚棋,她吃了叁枚,虽然落了下风,一时又绝不了。 刚走一着,小姑娘眉飞色舞,“将军!” 秦雨露懊悔,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威胁,眼看大局将定,正要随便走一步,耳后扑来一阵热气,“别动!” 浑身汗毛竖起,秦雨露定在原地,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身侧伸出来,点在棋盘上,“走这儿。” 她愣愣移过去,局面转危为安,许明月哼哼两声,转换攻势。 前两局秦雨露都输了,但她无比知足,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许明月满脸嘚瑟,气势足得很,“再来一局!” 她乐得跟自己玩,秦雨露自当奉陪,笑笑应了。 第叁局伊始,身侧那人就凑得近了些,热乎乎的胸膛时不时贴上背脊,秦雨露浑身僵直,反应迟钝。 颜明路当她受挫失了斗志,忍俊不禁,低声在她耳边教她,秦雨露心脏一下比一下重,失了心神,只好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许明月眼看败局已定,撅起嘴不乐意道:“哥你欺负人!你和姐姐两个大人欺负我一个小孩!” 恰逢魏铭从厕所出来,听说之后立马给许明月撑腰:“就是,这不公平!” 小姑娘眼睛滴溜一转,目光投向李书哲,“书哲哥,你做我的军师吧!” 魏铭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喊我帮你?” “你下得赢我哥吗?” “那李书哲就下得赢?” 李书哲幽幽道:“比你强。” 就这样,变成了二对二,但秦雨露自认为只是执棋手,负责将颜明路的指令做出来。有李书哲坐镇,他每一着都很凌厉,非常不客气。 秦雨露时有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他便会捉着她的手落子,“不要往前,横着走。” 手背温热,长臂一展,他从后面环着她,距离太近,气氛都暧昧起来。 赵敏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看热闹,她和魏铭站在一旁交头接耳,两人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相视一笑。 玩了两局,两方各赢一局,秦雨露起身,“不玩儿了,我不会玩儿。” 许明月和颜明路单独玩了一局,毋庸置疑的败局,但她不甘外还带着几分崇拜。 秦雨露问她:“你哥教的你下象棋?” 小姑娘摇头,神情黯然,“我跟我爸学的,他没事就爱下下象棋,我从小就学会了。” 秦雨露揉揉她的脑袋,“明月这么厉害啊!姐姐都不会下象棋。” 她不自觉地转换成老师身份,像是对班上那群小孩一样哄着他们,语气温柔,神情柔软。 许明月大度道:“下次你再来,我陪你玩儿五子棋。” 秦雨露哑然失笑,“好。” 颜明路今天晚班,趁白天把生日过了,于是下午大家也没久待,吃完饭坐了会儿便准备散场。 临走前许明月鼓起勇气拉住秦雨露的手,羞怯道:“姐姐,我能去你的班上吗?” 秦雨露怔住,笑着解释:“姐姐现在在教一年级,可能没有办法带你。” 许明月失落地点点头,“好吧。” “哟,你行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们?” 前面叁人围着颜明路打趣,眼神从温声说话的女孩脸上一闪而过,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颜明路若无其事地推着他们出门,秦雨露跟着一起下了楼,他装了些饭菜,骑车把许明月送回了家。 快到家时,小姑娘叫他:“哥。“ “嗯?” “你喜欢雨露姐姐吗?” 颜明路默了几秒,“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她咯咯笑着,“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她!” 他没说话,脸上隐隐有笑意。 许明月头磕着他后背,自顾自说:“我也喜欢雨露姐姐!” 晚上上班前,颜明路正要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兜里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是天气预警,冷空气过境,气温陡降。 他迟疑两秒,发了条短信出去:谢谢你的礼物。 秦雨露很快回复:我记得高中时很多人都在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回:喜欢。刚好我没看到结局。 高中毕业时那套书只出了前两册,今年春天,最后一册出版。她按按手机,把那串号码存了下来。 世界末日 冬天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秦雨露早上偷懒,用冷水洗脸,冰得牙齿打颤。 殷华章恢复得很好,可以扶着墙慢慢走路,秦雨露外婆宋清枝察觉出端倪,前段时间打电话过来试探,上周末秦雨露便回了趟老家探望她。 恰逢换季,回来她便去商场买了几身衣服,殷华章爽快买单。 她照了照镜子,上身浅色绒线衫,下身灰色毛呢裙下穿了条打底,出门前又从衣柜里拿出白色羊绒大衣套上。 穿上新衣服秦雨露神采飞扬去上班,结果好死不死,学校门口迎面遇上陈扬舟,两人站在原地呆滞了好几秒。 他穿了身灰色大衣,内搭白色毛衣。 乍眼一看,两人像是约好似的。 秦雨露神色如常打招呼,奈何周围的同事频频朝两人投来别有意味的暧昧笑容,门口保安更是直接:“哟!现在年轻人搞对象这么洋气!这叫什么……情侣装是吧?” 陈扬舟笑笑并不解释,她忙尴尬摆手,“不是不是,碰巧而已。” 市教育局今年元旦要举行文艺汇演,每个学校至少出一个节目,评优才有奖励,这事儿纯粹是个麻烦。年纪大些的老师根本指派不动,略有资历的要么借口照顾孩子没时间,要么就是教学任务重没精力。 实验小学的节目指标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们那几个实习老师头上,秦雨露、陈瑜、贺语、胡旭四人叫苦不迭。 秦雨露习惯早到,上课铃还没响,教室里人声鼎沸,她坐在讲台前,听着下面半大的小孩兴致勃勃地讲话。 一个男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世界末日快到了你们知道吗?” 旁边同时发出一阵吸气声,七嘴八舌问道:“地球会爆炸?宇宙会毁灭吗?” “那我们岂不是会死?” 随后又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 第一排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问她:“秦老师,你知道什么是世界末日吗?” “我不知道。” 颜明路摇头,不懂劳什子的世界末日。 许明月打电话来说自己有些感冒,颜明路昨天晚班,睡到下午叁点,套上件毛衣去药店买了些药送过去。 “那你后天来接我放学吧。”小姑娘鼻头红红的,语气央求,很是可怜。 “怎么了?很难受吗?” “不是,我要留下排练节目,不敢一个人回家。世界末日到了,我们会被抓走的。” 颜明路无可奈何,答应了周五来接她。 玛雅历法中,世界文明共有五次毁灭和重生周期,即“太阳纪”。而2012年12月21日,人类将走向一个纪元的终点,也就是玛雅预言中的“世界末日”。 距离这个日子仅有半月,末日在一天天临近,谁也不知道世界是不是会真的消亡,大家口口相传,神情凝重,目光所及尽是萧索景象,切切实实被恐怖阴云笼罩着。 秦雨露把从学生那里听到的话说给了殷华章听,殷华章嗤之以鼻,“现在网络发展迅速,总有人编造些谣言夺人眼球。” “你不信?” “信不信能怎样?就算世界末日了,那末日前就不过了?” 秦雨露撇撇嘴,默不作声。 “最近没事就刷刷题,科目一很好过。” “我忙着准备节目呢。” “离寒假还有一个半月,有的是时间,你寒假前一定要考过。” “知道了。” 大街上人人都在讨论世界末日,超市人满为患,难免草木皆兵,殷华章也屯了些米面水,秦雨露正欲笑话她,谁知她做了件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她要在12月22那天请客吃饭。 生病住院时有同事朋友送礼探望,出院后得知消息来家里探望的也有些。现在身体状况不错,殷华章想请大家吃饭。 秦雨露对于她选的日子颇有微词,殷华章浑不在意,“要是21号那天世界末日,那大家就一起奔赴死亡,饭也不用吃了,要不是,那22号正好庆祝大家都活着,多喜庆的日子。” 秦雨露竟被她说服,无言以对。 殷华章特意嘱咐颜琴,要颜明路务必过来吃饭,若是没有时间,下次休假来家里吃。 半个月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大家却不再恐慌,因为2012年12月22日,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秦雨露特意穿了条针织长裙,瀑布般长发披在肩头,美得挪不开眼。她陪殷华章等在饭店门口,直到宴席散了,也没见到那人。 颜琴带着许明月来的,小姑娘在生人面前很是羞怯,不怎么说话,只在进门时冲她咧了咧嘴。 “连上两天夜班,昨天冬至想跟我女朋友一起吃火锅没成,明天休息,正好她周末放假,结果我又跑那么远……” 宁中则接到通知时也不管时间多晚,埋头给女朋友发了长长一段道歉短信,颜明路起初觉得腻歪,不知想起什么,不禁摇头笑了笑。 昨天是令人心惶惶的世界末日,他上晚班,夜幕降临后气温陡降,坐在车厢里看着漆黑中飞速划过的点点亮光,心里莫名空荡。 脑子里不时想起许明月曾说的关于世界末日的幼稚言论,陡生假设:万一是真的呢?也许下一刻地动山摇,天旋地转,周围一片混乱,人们尖叫乱窜,他能不能在失去意识前见到想见的人呢。 手中捏着手机无意识按着,竟已调出联系人,他怔然,快速按灭屏幕放进了口袋里。 好在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他依旧在上班,一成不变的忙碌。 颜琴提过殷华章今天回请吃饭,特意要他过去,但很不巧,他是夜班。 凌晨叁点十八分,一名脑肿瘤病人情况恶化,家属同医院商量后决定转去北京。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刘义受不了了,就近下了高速。服务区便利店灯火通明,病人家属去了卫生间,宁中则烟抽完了,指着玻璃柜又拿了包。 冷风萧索,颜明路一个激灵,裹紧黑色制服外套,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身后不远处吞云吐雾。 两人聊了两句,刘义说急救司机走了两叁个,原本就紧张的人员更加短缺,宁中则摇摇头,尽在不言中。 抽完两根刘义才精神,快步上车,他回头冲颜明路说:“年轻人学得快,你考个驾照,以后机会多些。” 宁中则笑说:“要考虑攒老婆本了!” 我只在乎你 从北京回来后颜明路休了两天假,颜琴有事,接送许明月的任务又落到了他头上。最近文艺汇演要彩排,放学后他得去文化广场接人。 天黑透了,广场空旷寂静,他敞着羽绒服步履匆匆,最里侧的露天舞台旁支起一块巨大的屏幕,清晰地放大了台上整齐舞蹈的娇小身影。 目光逡巡一圈,小姑娘们统一穿着蓝绿色的表演服装,头发盘在头顶,脸上是夸张的彩色妆容,找到许明月颇费了一番功夫。 一曲结束,一个女人走上台,宣布彩排结束,声音通过话筒传到远处,旁边等着的家长们纷纷走近。 颜明路等了会儿,人少了些才迈步上前,许明月见到他脸上立即露出欣喜神色,她挥挥手,“哥!我在这儿!” 颜明路看她一眼,跟老师打完招呼,这才带着她离开。他扫了眼她手上的羽绒外套,“赶紧穿上,别冻感冒了。” 许明月不情不愿地套上,“我里面穿的有保暖衣。” “那也穿上。” “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 颜明路低头瞥见她撅着的嘴,“好看。” 许明月等他打着火,抓着他衣摆轻快地蹿上了后座,刚驶出去不远,她故弄玄虚道:“哥,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颜明路随口道:“谁?” “雨露姐姐!” 他降下车速,“什么?” 许明月扯着嗓门喊:“雨露姐姐啊!今天排练时我看到她了!她好像也要表演节目,要唱歌!” 颜明路不禁勾起唇角,“唱什么?” 小脑袋在背后蹭了蹭,“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她正要走。” 秦雨露一个头两个大,负责文艺宣传的老师商量后决定实验小学出两个节目,和陈瑜贺语几个绞尽脑汁凑了个小品,结果排完上报就被学校给否了。 李老师建议她们年轻人搞个舞蹈唱跳,秦雨露尝试后险些崴了脚,不得不放弃,正庆幸呢,又被叫到了另一个教室。 推开门看到陈扬舟时她愕然,李老师自顾自说,让两人搭档唱歌。之前练习舞蹈时她听秦雨露唱过几句,是不同于平常讲话的柔和妩媚,很有90年代歌星的味道。 李老师说学校的另一个节目是几个年轻老师准备唱歌,不巧一个感冒,另一个嗓音条件没有她合适,正好两边交换。 两人面面相觑,陈扬舟无奈摊手,脸上却带着笑意。 李老师隐隐听说过两人的事,灵机一动,建议两人选首男女对唱的情歌,郎才女貌,肯定很出彩。 31号那天,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看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颜明路夜班结束,骑车去了文化广场,等许明月表演结束好送她回家。 到时快八点,文艺汇演进行了一半,五彩斑斓的露天舞台前围得水泄不通,人头耸动,有校领导,也有凑热闹的路人,小孩大叫大笑往人堆里钻。 他远远就听见鼓噪的音乐,咚咚敲在心上,震得浑身发麻,台上五人穿着锡箔外套,跳着整齐划一的流行舞。 他没凑近,记得许明月说过,她们是第13个节目,还要个20分钟。 主持人正在台上抑扬顿挫地讲着串词,这么冷的天却赤着双臂,蓝色礼裙也只到膝下,身旁穿着西装的男搭档接过话头,她松口气,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再眨眼,台上已经没人了,灯光切换成朦胧的淡紫色,悠扬前奏响起,一男一女分别从两边上台。 女声甫开口,颜明路便听出这首歌,只是声音有些熟悉,轮廓身形也很眼熟,他走近几步,凭借身高站在人群后方,眼睛眯起,在看清她的脸时,眼皮跳了下。 旁边的大屏幕随之拉近,标致的面庞放大出现,明眸皓齿,引得台下一阵尖叫呼喝。 她穿了件白色长裙,不掩单薄,头发卷成大波浪,成熟妩媚,步子很缓慢,他盯了好几秒才发现她穿的是双高跟鞋。 温润男声响起,台下更是喧闹,在他转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女生时,起哄声达到高潮,一片沸腾。 颜明路眉头紧蹙,眼看两人越走越近,一起唱着“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时,脸色沉了下去。 前面几个小孩捂着嘴嘻嘻笑个不停,每当台上两人靠得近些,他们便惊叹起哄。 ”他俩肯定在谈恋爱!你看看陈老师笑得多开心!” 陈老师,上次她班上那群小孩说的就是他吧。 颜明路转身,寻了个人少的角落静静站着,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台上。一曲终毕,两人鞠躬,台下掌声雷动,为婉转的歌声,也为眼前这美好的画面叫好。 陈扬舟走在前,回身抬手正欲扶她,秦雨露双手提着裙摆,似是腾不出手。他收回手,快步下台,秦雨露落后几步,埋头看路,忽地身上一重,他去而复返,拿着件黑色大衣披到了她肩上。 “谢谢陈老师,你自己穿吧,我有外套。” “没事,我不冷。” 身后又传来起哄声,秦雨露头皮发麻,忙抬手扯下递了回去,“陈老师要是冻感冒了我罪过就大了。” 进到后台,李老师笑得嘴都合不拢,赶忙迎上来,“我就说你俩这节目反响肯定好!就是默契不够,好几回扬舟看你你都没看他!” 秦雨露故作惊讶,“是吗?我不知道啊!” 又听她夸了几句,秦雨露嗯嗯点头,搓着胳膊往里走,贺语陈瑜她们节目靠前,早已换上厚衣服,见她过来,拿起椅子上的外套递过去。 陈扬舟跟了过来,见她并不热络,聊了几句就走了。 陈瑜笑她:“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贺语摇头,“李老师也够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你俩表演节目就是,偏偏挑这么首歌。” 秦雨露云淡风轻,“管他的,反正我现在是大功告成了。” 坐着聊了会儿,几人跟李老师打了个招呼,拿好东西准备离开,陈瑜提议去吃火锅,“正好跨年!” 秦雨露摆摆手,“你们去吧,我想歇歇,明天晚上还有同学聚会呢。” 从侧门绕过舞台,余光瞥见个挺拔背影,有些眼熟,秦雨露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再扭头寻过去,人头攒动,看不见了。 同学聚会 “哥,我跳得好吧?” “嗯。” 隔了两个节目才到许明月,他心头憋闷着一口气,没注意她什么时候下来的。 “我刚刚在台下看到雨露姐姐了!”小姑娘兴奋得很,摇摇他胳膊,“你看到了吗?” 颜明路淡淡道:“看到了。” “雨露姐姐好漂亮啊!像个仙女,和她一起上台唱歌的是她男朋友吗?” 回忆起下台后那人为她体贴披衣的场景,颜明路拧着眉,“不知道。” 小姑娘一副了然的表情,“我感觉像是!” 他斜眼睨着她,脸色难看,“小孩子别瞎说,有你什么事儿。” 许明月“嘁”了声,“你心情不好?” “没有。” “撒谎。” 他不再说话,许明月也懒得理他,抬腿跨上车,一路无言。 送许明月到家,颜琴留他,“你还没吃晚饭吧?今天你殷姨想喝玉米山药排骨汤,自己炖了好大一锅,还让我带回来不少,给你们热热。” 颜明路眸色一黯,“不用了,我不想喝汤。” 默了两秒,他问:“殷姨好了?” 颜琴点头,“能下地走路了,就是比较慢,估计再过个把星期我就不用过去了。” 又坐了几分钟,颜明路看了眼时间,“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回去了。” 秦雨露一觉睡到了十一点,窗户上结了层霜,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出来。 门被笃笃敲响,“出来吃饭。” 秦雨露蓬乱着头发坐在桌旁边喝汤边发呆,殷华章瞟了她一眼,“晚上去哪儿吃饭?” 秦雨露愣怔两秒,回忆了下上周接到的电话内容,“就在远安一中外面那条街上,那家铜锅涮肉。” “少喝酒,别太晚回来。” 秦雨露点头,夹起一块排骨,听她问:“有衣服穿吗?” “有啊,前段时间不是才去商场?” “那你好好打扮一下,别丢人。” 秦雨露不满,“我怎么丢人了?” “高中同学许久不见,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以后说不定来往就多了。” 她不接话,“快到期末考试了,我要去备复习课,还要出期末卷子。” 殷华章“哦”了声,“那我不打扰你。” 下午六点半,秦雨露穿了件深色连衣裙,套上羽绒外套就出了门,冷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刺刺地疼。 这里距离远安一中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她下车穿过马路,抬头望着发着白光的招牌,循着指示牌上了二楼。 二楼摆着六七张原木桌椅,已坐满三四张,瞧见她进来,大家的目光投过来,有惊艳也有垂涎。 靠近她那桌的一个黄毛爆炸头笑道:“哟,英语课代表!变成大美女我都不敢认了!”秦雨露辨了几秒才认出那是班上那个胖子金明,瘦了不少,面相刻薄许多。 “人家现在可是老师!你说话放尊重点!”另一桌一个留着厚重刘海戴眼镜的瘦弱男生刘伟笑骂道。 一阵哄笑,秦雨露微笑着越过他们往别桌走。 “秦雨露,坐这儿!”烫着卷发画着浓妆的靳嘉朝她招手,那时两人是一组,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 秦雨露笑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同身边的同学打招呼。大家继续聊得热火朝天,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二楼很快就坐满了。 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一前一后入席,大家纷纷让座,笑闹一阵后准备开饭,铜锅咕嘟咕嘟冒泡,热气夹着香气袅袅飘起。 见班主任杜海端起杯果汁站起身,班长魏浩然忙倒杯白酒递过去。 杜海摆手,“我年纪大了,去年检查出高血压,不敢喝酒。” 他清清嗓子,“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人凑不齐也没聚过,这么几年不见,变化大得我险些认不出来,来,我敬大家一杯!感念你们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举起杯。 数学老师刘莉人到中年,容易感伤,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女生赶紧低头,从包里掏出卫生纸递过去,几个胆大圆滑的男生忙开玩笑打岔。 秦雨露心情也很特别,这是高中毕业后四年来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她本不爱参加这种活动,但班长打电话时反复强调说有好些个老师也参加,让她有空务必来聚聚。 她时不时打量着周围人,大家脱掉校服,做着各种成熟的装扮,连面孔都变得不一样,越来越令人讨厌。她也就埋头吃东西,只听,很少说。 “你要结婚了?” 正在涮肉,靳嘉和后面那桌的人闲聊,惊讶得音量都提高不少,不少人闻声转头。 一个留着披肩短发的姑娘羞涩笑笑,“我们高中毕业后就在一起了,今年大学毕业,刚好结婚。” 她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男方就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不禁咂舌,那时不太和周围人打交道,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些八卦她都不了解。 打趣声此起彼伏,女生羞红了脸,男生端起酒杯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邀请大家来年五一参加他们的婚礼。 身侧有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靳嘉揽着她肩膀凑近听了一耳朵,说是班上那对人尽皆知的恩爱小情侣刚上大学就分了,男生劈腿,搞大了同校女生的肚子。 众人震惊,扭头找了一圈,果真没见那俩人现身。 吃到一半,杜海和刘莉又以茶代酒敬了大家就要起身离开,“隔壁10班也在附近举行同学聚会,毕竟都带过大家,我和你们刘老师也过去坐坐。” 大家表示谅解,说着客套话送走两位老师,无拘无束,气氛更加热烈。 聚餐也近尾声,金明提议转战KTV,部分人借口家里有事走了,大部分人同意继续,秦雨露被靳嘉挽着胳膊不好脱身,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进了路口对面的KTV。 “欸,秦雨露,你现在单身吗?” 秦雨露扭头看着贴在她胳膊上的靳嘉,点了点头,“是啊。” “你大学没谈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没谈?” “没遇到合适的。” “你那时候留着短发独来独往,现在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一个都没看上吗?” 秦雨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靳嘉是和谁都合得来的性格,但热情下掩盖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不太舒服。 她扯唇笑笑,不欲作答。 大冒险 KTV在叁楼,有人在一楼等电梯,有人说说笑笑,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爬。 金明和刘伟等在门口,“房间开好了,3328大包房!” 服务生领着大家过去,分坐在长沙发上,蓝紫色灯光洒满包房角落,长桌上摆着几个果盘,装满酒的玻璃杯占去一半位置。 里侧有两台麻将桌,一呼百应,立刻就凑齐牌友。 秦雨露进门就坐在沙发角落,打算听大家会儿唱歌再借机提离开。 靳嘉坐在点歌机前点了好几首歌,身后有人喊她帮忙点歌,她爽快答应,过了会儿回头,“秦雨露,你想唱什么歌?” 秦雨露微笑着摆摆手,“你们唱吧,我不太会唱。” 她失望地“哦”了声,提高声音继续问其他人。 很快音乐声响起,靳嘉拿起话筒站在前面开始唱了起来,丝毫不扭捏,她声音尖细,唱起歌嗲嗲的,有几个男生笑着打趣,还有人吹了个响彻房间的流氓哨。 她平稳唱完,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转头冲大家鞠躬,顺势把话筒递给刚刚开玩笑的其中一个男生,“来,我听听你唱得怎么样。” 那男生倒也不恼,接过话筒开始唱,哪怕跑调也不放在心上。 玩玩闹闹好半天,秦雨露挑了个时机正要开口,有人却先她一步,坐这边唱歌的人嫌无聊,提议玩些酒桌游戏,无非是划拳猜大小类的游戏。 靳嘉放下话筒,抱着秦雨露胳膊就拉了过去,见她手上拿着包,靳嘉讶异:“你要走了吗?” 秦雨露笑笑点头,“有点晚了,我想回家。”她搬出殷华章,“不然我妈要唠叨的。” 与靳嘉关系较好的女生周萌搭腔:“哎呀,你都这么大了,你妈还管那么紧吗?这才九点过一刻,再玩会儿吧,等会儿你妈打电话过来我们帮你说!” 桌角一道男声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心,不管多晚我们都会送你到家的,乖乖女!”说完轻笑一声,其他几个男生连声附和。 扭头看去,他个子不算高,长相清秀,脑子里回想了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语文课代表展志鹏。 心里不爽,却不能表现在明面上,秦雨露扯唇淡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算起来有八个人,大家商量后决定玩数字炸弹,没什么难度,大家都能参与,只是惩罚略微改动,鉴于女生过半,又是年轻姑娘,踩到炸弹的不仅可以选择喝酒,也可以唱首歌,或者选择大冒险。 第一轮是展志鹏当裁判,他写了个数字,从他左手边第一人开始,依次说一个数字,他逐渐缩小炸弹范围,最后是个男生输了,果断罚了一杯酒。 大家越玩越熟练,气氛也格外热烈,麻将桌那边的人被吸引,也过来围观,金明和刘伟吵着要加入,大家热情更加高涨,很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又是一轮,范围缩小到确定的数字,秦雨露知道逃不过,只能念出来,伴随着周围喧闹的起哄声,她正要开口,刘伟忽然出声:“我们英语课代表平常懂事听话,要不大冒险一把?” 对上他戏谑的眼神,秦雨露脑中警报拉响,她脸上挂着笑,不想答应,正在比较喝酒和唱歌哪个更容易,金明又说:“课代表你放心,我们不会故意为难你的!就是惩罚总是喝酒唱歌也没意思,好歹冒个险吧。” 秦雨露在犹豫,她酒量不好,也就四杯啤酒的量,喝完走路都打转。唱歌?这对她来说有些私密,当众表演总觉羞耻,元旦汇演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若有选择,她自是不想唱的。 一旁的靳嘉帮她解围,“那你先说说冒什么险?万一太过分那怎么办?” 展志鹏笑笑,“怎么会呢?好歹同班两年半,就是玩个游戏,肯定不能太过分。” 秦雨露看着他,问:“什么冒险?” 他沉吟几秒,“既然你家里人担心,要不你打个电话,找人送你回家?” 听起来还算能接受,秦雨露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行。” 桌边人笑闹着,七嘴八舌提着建议,她这才明白过来,事情没这么简单。 有人问:“秦雨露,你想让谁来接你?” “秦雨露有没有男朋友啊?让她男朋友过来呗!” 对上他们暧昧的眼神,秦雨露头皮发麻,一道尖细女声笑道:“我们秦雨露还是单身呢!或者你们中有谁愿意送美女回家?表现的时候到了,可要抓住机会啊!” 靳嘉声音刚落,几个男生都踊跃举手,“我我我!我愿意!” 周萌打趣说:“光你们愿意不行,那也要秦雨露愿意啊!” 秦雨露脸上的笑淡得快要看不见,她掏出手机,“我找朋友过来可以吧?” “当然可以!”金明拍了下桌,“不过得是男——朋友,不过靳嘉说你单身,那来个男性朋友也行。” 打开通讯录,秦雨露从头往下翻,每个停留不到一秒就被跳过,联系人大多是同事或家长,朋友不多,贺语陈瑜是女生,胡旭同为实习生,但也没有那么熟。 快要到底,她想起刚刚略过的陈扬舟,坚决地否定了这个念头,倏地,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前,周围人等不及了,出声催促,她生出一股冲动,拨了过去。 早晨到医院时,天还未大亮,颜明路去休息室换衣服,遇上宁中则哈欠连天地进来,“春困秋乏,夏燥冬眠,天冷得很,早上根本不想起,困死了!” 颜明路赞同地点头,“只能晚上早点睡了。” 谁料宁中则意味深长地笑笑,“昨天难得我女朋友放假来找我,我可舍不得浪费,想早睡也睡不了啊。” 颜明路神情凝滞,耳垂泛红,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宁中则换完衣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却是不住地在他脸上打转,戏谑道:“你也没女朋友啊。” 颜明路不解,抬头回视。 宁中则指着自己的眼下示意他,“你看看你那黑眼圈,乌青乌青的,都快掉到脸中间了。” 颜明路愣了下,抬手蹭了下眼睑,又见他似笑非笑,打趣道:“昨晚偷牛去了?” 颜明路难为情地笑笑,“没有,就是没睡好。” 宁中则面上带笑,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能来接我吗 roushuw u.m e 他何止是没睡好,根本就是没睡。 不知为何,身体上疲惫不堪,躺在床上脑子却格外清醒,各种纷杂思绪一齐涌了上来,心情沉闷郁结,辗转反侧不能眠。 早上五点才隐隐有睡意,眯了半个小时就听见楼下悉窣起床的动静,开窗关门声时起,又过没多久,大爷大妈在吵架,似乎是大爷昨天浇花把大妈晾的衣服弄湿了。 十二点多,出车回来正巧是午饭时间,刘义索性在离三医一条街远的老面馆停了车。老板见是熟人,不消多问径直进后厨,特意嘱咐要快。 面刚端上来,顾不上烫嘴,三人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喂,三分钟就吃完了一碗面。果然,刚喊过老板付钱,对讲机就响了,他们赶紧出门跳上车。 忙了一上午,只能趁坐车上时打个盹儿,但只是杯水车薪。 下午两点不到,正是一天之中最困乏的时候,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车旁抽烟,颜明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无奈寻下车,伸手讨烟抽。 宁中则讶异,“怎么想起来抽烟了?” 颜明路淡淡一笑,“困得很,抽根烟醒醒神。” “你不会抽,呛得很。” “没事,我试一下。” 刘义嘴里咬着烟,空出手掏兜,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他,“先小口吸。” “谢谢义哥。” 颜明路接过,抽出根烟放在嘴里,外面有风,打火机按了三下才打着,烟终于被点燃,他吸了一小口,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 看他涨红了脸,宁中则不禁笑出声,“义哥的烟太烈了,你初次抽肯定抽不惯。” 颜明路没作声,又试着吸了两口,喉咙依然是烟熏火燎的疼,但面上要淡定得多,淡淡白烟从鼻孔嘴角逸出。 刘义也笑笑看他一眼,“抽习惯了就好。”说罢最后吸了一口,把烟头捻灭丢在路边,“不过烟这东西,也没什么好抽的,上瘾了就不好。”记住网站不丢失:po18qb.com 颜明路垂眼,又逞强吸了两口,把还剩一半的烟捻灭丢进了垃圾桶。 终于熬到晚上,他回到家,饭都没吃,倒头就睡。睡得迷迷糊糊,枕边嗡嗡震动,尖锐铃声响彻房间。 他看都没看,接通后放在耳边,直到那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传了出来,“喂,你在忙吗?” 他脑袋昏昏沉沉,闻言清醒几分,声音低哑:“没有,怎么了?” 秦雨露耳朵酥酥麻麻,身边围着的人忽地一片闹哄哄,有人压低声笑道:“说啊,人有空呢!” 她胸腔热烫,接着说:“你能来接我吗?” 颜明路一愣,自是听到了她那边的嘈杂人声,掀开被子坐起身,“你在哪儿?” “我在……。” 那边顿了两秒,似乎有人在旁提醒,说了个名字,还有哄笑声,她重复了遍。 颜明路眉头紧锁,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等我,马上过来。” 神色凛然,颜明路立刻下床翻出裤子套上,他话音刚落,那边起哄声忽地变大,暧昧笑声不绝于耳。 一道男声在那头喊道:“在3328包房!颜明路你可得抓紧,可别让秦雨露等久了,她等你送她回家呢!” 说完又是一阵别有意味的笑声,听得颜明路烦躁,动作又快了几分。 电话挂断,秦雨露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起来,刚刚听他那反应明明就是已经睡着了,却被她吵醒,还让人深夜出门接自己,她既难为情又意外。 他竟然就那么答应了。 无论如何秦雨露舒了口气,心里一阵熨帖,热流涌向四肢百骸,这才察觉出脸颊上的热意。 刚刚众人见她拨通的是颜明路的电话,个个露出惊愕神情,很快就被你一言我一语地拷问起来。 “你俩什么时候……怎么会有来往的?” 秦雨露敛了敛心神,微微笑道:“我们家里人认识,有事遇到的。” 众人八卦心起,没听到想听的,又想到别处,顿生探究欲望,“欸,那你知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回事,怎么没上大学啊?” 秦雨露眸色一沉,摇头,“这些我不清楚,我妈也没跟我说过。” 大家失望,看来他们关系也没有想象中密切,异样的目光好不容易收起,又有人狐疑道:“我听10班说颜明路从志愿填报没去之后,也不跟班上同学联系了,几乎跟所有高中同学都断了联系。” “他当年学习那么好,结果没上大学,估计怕我们瞧不起他吧。”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有人咳嗽掩盖,身边人撞他胳膊示意他不该这么说,又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秦雨露无暇顾及他们的眼神,在听到前一句话时已然怔住,也是,他那么骄傲的人,曾经多么意气风发。 思绪翻飞,忆起他生日那天向朋友介绍她的场景,她恍然大悟。 她后悔给他打电话了。 十五分钟后,颜明路在KTV门口下车,丢下钱给司机便匆匆上了楼,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他便侧身跨了出来,一路张望,疾步走到包房门口,门里传来一阵歌声。 “真的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日子再忙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声音很熟悉,婉转柔和,悠悠荡荡,跟元旦那天听到的有些像,又很不同。 他轻轻推开门,内里气氛高昂,男男女女围坐在桌边玩游戏,角落沙发上坐着两三个女生凑在耳边聊天,里侧麻将桌上正哗啦啦洗牌,无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屋内开着空调,干燥闷热,许多人脱下外套堆在那张环形沙发上,角落空地上码了整整一片空玻璃杯,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秦雨露只穿着驼色修身连衣裙,匀称纤长的腿上穿了双麂皮长筒靴,大约是热,长发别在耳后,垂在胸前两侧。 窈窕身形伫立在屏幕前,她双手握着话筒,沉浸地唱着歌,眉目如画,整个人被粉紫色灯光所笼罩,如梦如幻。 “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如果我是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有人告诉他,别让我伤心……” 副歌朗朗上口,她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着身体,“每一次当爱在靠近,感觉他在紧紧地抱住你,他骚动你的心,遮住你的眼睛,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 颜明路定定地看着她,看她眉头轻蹙又舒展,看她莹润的唇不断开合,心头怦然,咚咚震着胸腔,又鼓噪着耳膜,有一瞬,他觉得天旋地转。 我来接秦雨露 有道女声试探着加入进来,颤着声低声跟唱,秦雨露转头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不期然发现立在门口的那人,怔愣好半晌。 他穿着黑色夹克外套,宽松工装裤,胸口微微起伏,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松松插进兜里,高大的身形透过狭窄门缝更显颀长,整个人立于暗处,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或许他仍将沉默隐藏下去。 那双眼一如既往地好看,幽深沉静,定定地看着她,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秦雨露终于像被烫了般挪开目光,抬起话筒的手停在半空中,颤了下又放下去。 剩下那道飘得找不着调的歌声,那女生意识到,脸颊通红,立时不开口了,包间只余悠悠的伴奏。 大家见她们停下,以为唱完,纷纷拍手叫好,“原来我们英语课代表唱歌这么好听啊!” 有个女生认真道:“我觉得跟原唱有些像啊!” “还有一段呢!秦雨露你接着唱完呗!别浪费啊!”一个男生指着屏幕上仍在滚动的歌词大声喊了句。 也有人忙帮她说话,“秦雨露帮湛清了唱那么多,剩下的让她自己唱呗。” 就在秦雨露挂断电话等待颜明路过来的那段时间里,她说不想玩了要退出游戏,那群人心知刚刚非要她打电话叫个男的来接她已是过火,也没有坚持,随她去了。 起身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角落,心跳渐渐加快,期待又不安,正愣愣出神,包间正中的长桌边忽地发出一阵起哄笑闹声。 她瞥了一眼,料定是有人踩中炸弹要受惩罚了,听了几句,输的那人不肯喝酒,又有她这个前车之鉴,生怕大冒险闹得过分,只好选择唱歌。 人群中有个女生慢慢走到前面,扭扭捏捏不肯开口,有人在下面喊了几声加油,她颤抖着把话筒举到嘴边,仍旧没出声,眼看歌都过了一半,大家渐渐不耐烦起来,不时出声催促。 秦雨露看了看那个僵在原地的女生,沉着脸起身,“话筒呢?我跟湛清一起唱吧。” 有人冲她扬眉一笑,“哟!秦雨露你可真仗义啊!” 旁边一人笑着拍手,“正好,还没听过秦雨露唱歌呢,今天可有耳福了!” 靳嘉低头在桌上搜寻,终于从散落的扑克牌里摸出支话筒递过去,笑说:“我们雨露就是人美心善!” 秦雨露笑笑,接过话筒走向屏幕前的空处,跟湛清肩并肩站在一起,“这首歌快完了,我们唱下一首吧。” 湛清紧绷着脸,闻言呆愣地点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湛清性格内敛软弱,寡言少语,秦雨露高二有学期跟她分到一个组,深有体会。天意弄人,看起来最不适合当组长的人偏偏抽中了,而组里恰巧有两个顽劣的男生,自习聊天、作业不交,以湛清温吞的性子根本无可奈何。后来秦雨露跟她做同桌,假借传话的名义,实则替她发号施令,暗中帮了不少忙。 一开始秦雨露也不太喜欢湛清这种性格,但后来发现,她这种人话是少,但做的比说的多,会在她没空吃饭时帮忙带饭,也会在她身体不舒服时替她做值日。 今天见她被架在台上下不来,秦雨露于心不忍,也实在讨厌那群人的嘴脸,便去替她解围。 湛清感激的心溢于言表,鼓足勇气才敢在副歌时低低跟唱,看着秦雨露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不是不羡慕的。 “没几句了,就到这儿吧。”秦雨露放下话筒,从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套上,拿起沙发上的包,“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家,先走了。” 金明忙“诶诶”叫住她,“这就走了,不是说打电话让男朋友来接么?颜明路人呢?” 听到那叁个字她瞳孔瞬间变大,热血直往头上涌,背地里被误会调侃是一回事,关键当事人就在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打着他女朋友的旗号招摇撞骗呢。 秦雨露僵着身子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他在楼下等我。” 她私心不愿颜明路和他们碰面,更为了避免事情走向不可控制的局面,随口撒了个谎。 刘伟不满,不依不饶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上来啊,在楼下干嘛?这样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来接你了。” 展志鹏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附和道:“就是,包间号都告诉他了,不敢上来啊?” 秦雨露懊悔又气愤,她真的不该答应他们劳什子的大冒险,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是适可而止,高中的顽劣姑且可以当作年纪小不成熟,如今还这般得寸进尺那就是坏。 她只希望门外的人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细眉紧蹙,“骗你们干嘛?我说他来接我了他就是来了!” 倏地一道细微声响,门被推开,挺拔的身影从暗处走出,俊朗面容暴露在暧昧灯光下,轮廓清晰深邃,冷峻又凌厉,迈步走来时掀起一阵风,沉闷燥热的房里陡增寒意。 包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那个闯入者,或许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一时都愣在原地,瞪大眼睛噤了声。 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颜明路率先打破沉默,“我来接秦雨露。”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离秦雨露最近的金明身上,只见那胖子悻悻收回手中的酒杯,嗫嚅道;“哦哦,好的。” 原本想的是如果见不到颜明路人,那就让秦雨露喝一杯酒再放她走,此时对上颜明路犀利尖锐的眼神,他不禁背后一凉,心虚地举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 展志鹏又挂上笑,起身站在桌边,“来都来了,一起坐会儿喝两杯?” 秦雨露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是在笑,但有几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左手被一团热意包裹,酥酥麻麻的电流到达四肢百骸,胳膊上的汗毛根根树立。 她低头看去,颜明路伸手拉住她的,他的手很大,手掌宽阔,骨节修长,掌心有薄茧,结实有力,令人安心。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越跳越快,越来越重,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不了,太晚了,我先带秦雨露回去了。” 能站稳吗 他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到他们的脸,来回打量,眼神逐渐暧昧,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金明伸出短粗的手指朝他们点了点,了然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俩之间指定有点什么,秦雨露你可真不够意思啊,好歹同班叁年呢,跟我们还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儿?” 说完朝不远处僵着脸的靳嘉发牢骚:“靳嘉,亏你跟秦雨露关系那么好,消息有误啊!好险玩笑就开过头了。” 靳嘉脸色更加难看,愤恨的眼神一闪而过,几不可见,她强挤出笑意,“谁知道呢。” 秦雨露急得张了张嘴,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手上一紧,她侧过脸看去,那人一脸云淡风轻,老神在在地又捏了捏她的手。 秦雨露会意,强憋着一口气,最终一声没吭,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被戳穿后的羞恼默认。 “咱们两个班的金童玉女在一起了,那也是一段佳话不是?这回没告诉我们,结婚的话可别忘了接咱班同学喝喜酒啊!” 余下人也起哄叫了几声,甚至连一向憨厚正经的体育委员也说:“我和李萱依五一结婚,你俩一起来呗,沾沾喜气!” 秦雨露眼皮一跳,一股热流从全身向头顶涌去,抬头瞟了颜明路一眼,他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黝黑眼底甚至溢出淡淡笑意。 早知道金明油嘴滑舌,上学时就把各科老师逗得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轮到他跟自己说这些话,尽管不喜也不得不露出个笑。 学生时代的情谊修成正果无论在何时都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身为同学,他们认为自己是见证者,见证了一段百转千回的爱情,兴致颇高,不肯放过一丁点看热闹的机会。 秦雨露深谙此道,她不愿跟他们纠缠,也就懒得解释,顺势应了声,转身跟颜明路一起离开。 展志鹏仍带着笑,在身后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出来吃饭!” 她从鼻腔里低低应了声,不知是“嗯”还是“哼”,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包房里很快恢复了热闹,有了新的谈资,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刚刚还在场的两位主人公,寻找当初两人暗度陈仓的蛛丝马迹。 电梯去了楼上,好半天没下来,颜明路也懒得等,拉着她进了安全通道,楼道有些窄,只供一人同行,秦雨露顺势缩回了手,抬起手背蹭了蹭发热的脸颊,慢慢跟在后面下楼。 他垂眼看向手掌,手指轻轻动弹两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柔软温凉。 楼道有些暗,秦雨露垂头看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他听到身后的动静,放慢脚步,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叁个台阶的距离。 “哎哟!” 一声惊呼,秦雨露脚下一滑,台阶没踩稳,整个人直直往下跌,重重地扑在他厚实的脊背。 后腰上横过来一只胳膊,紧紧地箍住,她堪堪稳住身形,手忙脚乱中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拽着他的衣领。 鼻尖满是他的气息,她形容不出,不是香味,只是他身上的味道,踏实好闻。 楼道很安静,她屏气,压抑急促的呼吸,但是耳边全是咚咚心跳声,重得整个楼梯间都能听见。 腰上又多了一只手,他双手往后反环着她的腰,紧紧地把她压向他,“能站稳吗?” 前胸贴着他后背,紧绷坚硬的肌肉硌得她胸疼,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秦雨露声音很低:“能。” 闻言他缓缓卸了几分力,双臂松开,直到她双脚落地,感受到贴近后背的温软身躯与自己分开,这才收回手。 他沉声提醒:“楼道没灯,走慢点。” 秦雨露讪讪应了声,今天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终于踏上平坦路面,她刚要把刚刚酝酿好的说辞说出口,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不能喝酒就别喝,走路都走不稳。” 秦雨露脸上一热,“我哪有,脚滑而已。”见他不信,又补了句:“我就吃饭时喝了两杯。” 还是大家一起敬老师时喝的,自诩这两杯还喝不倒,加上她喝酒不上脸,看起来应该没什么,谁知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估计你也就叁杯倒。” “才不是!我能喝四杯好吗!” 她立时炸了毛,满脸不服气。 颜明路原本原本有些不快,却忍不住被逗笑,故意道:“四杯?白的还是啤的?” 秦雨露收了声,弱弱道:“啤的。” 他哼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能喝四杯白的呢,气势倒是足得很。 两人出门过了马路,朝主干道走去,快十点半了,又是大冬天,路上的车都少了许多,不太好打车。 秦雨露从出来就瑟缩着身子,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瞥了眼只穿着夹克的人,疑惑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颜明路嘴角噙着笑,转头睨着她,“我体质好,不怕冷。” 秦雨露嘴角扬起,调转话题正色道:“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他们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颜明路陡生逗她的心思,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黑沉双眸定定地望着她,声音低沉:“哪句话?” 秦雨露被那深邃的眼神吸住,挪不开眼,气氛越来越暧昧,心底升起令人心悸的不安。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不约而同转头错开眼神,秦雨露轻轻吐了几口气,竟有些感激他们的出现。 直到那行人直奔两人走来,秦雨露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直呼坏了。 她认得打头那人,胡一鸣,隔壁十班班长。 “颜明路?还真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了呢。”胡一鸣又惊又喜地盯着眼前人,难以置信。 两个年轻男人忙凑上前,激动地说:“毕业这么多年都不跟我们联系,没想到在大街上遇见了!” 其中一个狠狠拍了他后背一掌,“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人,有你这样当兄弟的吗?” 颜明路扯起唇角,笑意浅淡疏离,“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再提没意思啊!” 秦雨露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这些人她叫不出名字,但很眼熟,都是颜明路高中时关系不错的同学。 自甘堕落 胡一鸣拍拍那人胳膊,“行了,不提过去了,那说说现在呗,你现在怎么样?听梁靖宇说你在医院工作?” 颜明路一脸漠然,点点头,“对。” 他不欲多说,周洋却紧追不放,“听说是在120,工作强度很大吧?” 他还是那副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还好。” “听说你干了两年多了,就打算一直这样混下去?”说完目光朝秦雨露看来,“抬担架那么累,趁年轻你还能熬几年,但不能干一辈子,以后结婚生孩子呢?你得为家里人考虑考虑啊!” 他的轻视之意在场的没人听不出来,秦雨露心惊肉跳,她向来害怕吵架,哪怕只是旁观者她也觉得尴尬不自在。 小心翼翼瞟了一眼,颜明路脸色冷若冰霜,似乎下一秒怒极了就要发火,但很快,他便恢复到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置若罔闻。 周洋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馁又愤懑,看着秦雨露话却是冲他说:“你问没问过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没房没车,天天忙得人也见不着,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锋利眼风扫来,他冷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洋早已默认秦雨露跟颜明路的关系,如今见他终于有反应,对他的话也不恼,更是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决心要以秦雨露为切入口。 他盯着秦雨露,打量好半天,狐疑地说:“我是不是见过你?看起来挺眼熟。” 秦雨露对于这种误会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解释,反正以后没什么来往,见他这么问,也只是微微笑着,模糊道:“可能吧。” 周洋见她反应平平淡淡,也不自讨没趣,收回目光看着颜明路,继续道:“我们今天在何叔饭馆里吃饭你知道吧?给你发了短信你没回,也不知道那个手机号你有没有继续用。梁靖宇刚刚还说,他让你去他家的公司上班,你没答应。” 秦雨露难掩讶异,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颜明路,他抿唇敛眉,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高大笔直,像是一棵松,清寂又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他迟迟不出声,周洋忍不住催促:“别不说话啊,当时还说以后一起开公司,我们写代码你找bug呢!我和宋以恒毕业就去梁靖宇那儿了,就等你了!” 颜明路腮帮子一紧,淡定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几人满怀期待地等他的回应,却见他抬手插进兜里,一副吊儿郎当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说完了?那我们先走了。” 周洋看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颜明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颜明路瞬间脸色黑沉,浑身散发着戾气,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胡一鸣忙打圆场,拉着周洋的胳膊怕他冲动,一旁的宋以恒见状终于出声:“颜明路,你别怪周洋,他是觉得你不该这样。” 顿了顿,宋以恒轻叹一口气,“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我们没换号,有事打电话。”说罢两人拽着周洋回去了。 颜明路没作声,秦雨露静静站在一旁,只见他背脊依旧挺拔,脑袋却低垂着,弯曲的后脖颈骨头突起,敞开了全部的脆弱,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掀起眼皮朝她懒懒一笑。 那浑不在意的样子,跟她上次在医院外见到的很相似,只是此时多了几分颓然。 她骇然,心里一阵莫名的荒芜。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身边缓缓停下,秦雨露转头看了他一眼,颜明路淡淡一笑,“上车啊,愣着干嘛?” 她拉开后车门钻进去,正要往另一侧挪挪,却听见关车门的响声,扭头望去,只见单薄的背影窝进了副驾驶座,她动作一顿,心里空落落的,双手抱臂倚在车玻璃上发呆。 司机问去哪儿了,没人回答,秦雨露愣了两秒才报出西江苑的地址,明天后天放假,她在家住。 她侧头看着前窗玻璃,仪表盘发出淡淡光亮,隐隐映出副驾那人的脸,只是看不清晰,既然他不出声,她便不问。 路上车不多,司机开得又快又稳,安静的车厢里只听见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后视镜里反射出后面车辆的车灯,有些刺眼,很快又看不见了。 出租车拐弯了,没多久就停在路边,“到了。” 秦雨露讷讷回过神,甚至想一直坐下去不愿起身,她摁开挎包锁扣,前座的人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司机。 颜明路下了车。 秦雨露推门下车,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下?” 他抬抬下巴,“送你进去,也没几步路。” 小区里面黑漆漆的,不像路边还有路灯照明,借着楼栋里亮着的几户灯光,一路七拐八拐到了楼下。 “我到了,你回去吧。” “嗯,我等你上楼。” 秦雨露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颜明路嘴角上扬,“好,我等你电话。” 她噔噔上了楼,直到寂静中传来开门关门声,他才转身,闲庭散步朝家走。 经这么一遭,睡意全消,被窝早已凉透,他躺在床上,那些他看似漫不经心,左耳进右耳出的话此时一字不差地回荡在脑海中。 半年前他出车遇到梁靖宇,那时他正顶着大太阳在路边给中暑的患者做心肺复苏,热得满头大汗,而梁靖宇开车经过,发现他后连忙停车,等在一旁看他忙活,等他将人抬上救护车,他又开车跟着他们回了叁医。 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颜明路趁空闲跟他聊了聊,那时梁靖宇就提过要他去家里公司上班的话。 颜明路好笑,那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怎么?有什么东西还要抬的?” 梁靖宇气得要死,问他是不是除了抬担架抬杠就干不了别的。 他点头,理所当然地说自己除了会干体力活其他什么都不会。 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 其实他很感谢他们,明明知道梁靖宇是为自己着想,可他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 周洋和宋以恒按照当初的设想,在省会城市一流的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而他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再不能把高中时的玩笑话当真。 外面起风了,窗户哐哐作响,颜明路下床走到书桌旁,搬出落了灰的电脑主机,接上显示屏,折腾好半晌,成功开机,他坐在电脑桌前,双手噼里啪啦一顿敲,直到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乱码,又叉掉页面,关机,回床上躺下。 北风呼啸,像是人在哀嚎,他掀起被子蒙住头,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打字 秦雨露蹑手蹑脚进门,灯都没开,殷华章作息规律,估计这时梦都做了几个。 正摸黑走到房间门口,对面紧闭的房门蓦地被拉开,昏黄灯光倾泻而出,殷华章披着外套走了过来,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都几点了?说是吃个饭,闹腾到这么晚。” 秦雨露惊讶地转过身,“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殷华章不快,“你人没回我敢睡么?”说完凑到她跟前吸吸鼻子,眉头紧蹙,“你喝酒了?” “同学聚会,很久没见,难免喝两杯。”秦雨露讪讪笑笑,“你赶紧去睡吧,我去洗漱了。” 她一进房间立刻关上门,拉起衣领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饭店的油烟味儿,酒味儿其实淡得几不可闻,不知一个两个怎么都跟狗鼻子似的。 洗完澡钻进被窝里,凉意侵袭,半分睡意也无,她便拥着棉被靠坐在床头,目光落在靠墙那台笨重的台式电脑,怔怔出神。 高一下学期,学校有计算机课程,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电脑,连开关机都是旁边的同学教的。 没多久殷华章就买了台电脑,放在了秦雨露的房间里。 房子是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面积不大,只有两个房间,殷华章觉得秦雨露乖巧听话,并不担心她乱来,也没限制过她使用电脑。 秦雨露也确实如此,除了学校作业需要,甚少打开电脑,更别说沉迷游戏。 上过半学期的计算机课,她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操作,只是打字的速度慢到令人咂舌,在机房上课时,周围同学见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打字时,不约而同哄笑出声。 后来学校举行校园征文大赛,征文主题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为完成语文老师要求,胡乱扯瞎话写的的文章竟然被评选成优秀作文,要被刊登在校园网上。 大概是初秋,周日下午回学校上自习,她和其他获奖同学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每人分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用老师的电脑把自己的作文录进去。 秦雨露坐的是隔壁十班英语老师的桌子,她战战兢兢打开电脑,不甚熟练地建立新文档,然后终于开始了漫长的折磨。 办公室没什么老师,周围充斥着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她抬头环顾一周,其他人正坐在桌前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翻飞,操作娴熟。 秦雨露处在其间格格不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笨拙打字,甚至每次动作前都要低头看着键盘寻找一番,速度慢得出奇。 过了好半天,有人出声问:“陈玮,你还有多少?我弄完了。” 那个叫陈玮的笑了声,“快了,还剩两段,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不到,两个女生便站起身,拿着作文手稿结伴回了教室。 秦雨露立时紧张起来,她看了看屏幕上那短短的两段文字,心中焦急,总想加快速度,偏偏忙中出错,埋头找了半天的键盘,结果不小心误触,输入法成了英文,中文里夹着一串字母,只好删了重新输入。 有同班同学想喊她一起走,她摇头说自己还没弄完,陆陆续续有同学完成,起身离开,她听着那些动静,愈加心急如焚。 “你还没搞完?”语文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看了眼屏幕,不满地催促道:“你快点啊!一共就八百字的作文,一个小时了你才打了叁百个字,磨磨蹭蹭的!耽误后面的课我可不管!” 秦雨露低声解释:“老师,我不太会打字……” “都高中生了连打字都不会……就你一个了,赶紧的!“语文老师嘀咕两句,又催促两声,转身走了。 秦雨露扭头,真的就剩她一个了,深呼吸后一边默默安慰自己一边继续。 刚考完试的十班一阵吵闹,英语老师有事不在,上周五提前通知了课代表要小测试,谁知那不靠谱的课代表本人周洋趁此机会请假在家玩电脑。 作为同桌的颜明路被迫承担起临时课代表的职责,按时发下卷子督促大家完成,又在下课铃声响起时收上卷子,整理好送去老师办公室。 他一手夹起卷子,阔步走到办公室,正欲抬手敲门,探头见里面空无一人,索性收回手,大摇大摆直接进去。 谁料拐过弯,忽然发现英语老师的桌前坐着个瘦瘦的女生,蓝白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留着齐下巴的短发,厚厚的刘海搭在额前,听见动静惊慌转头,像个偷玩电脑的初中生。 颜明路走近又看了她几眼,白皙光洁的脸上憋得通红,鼻子秀气笔挺,她有双灵动好看的眼睛,只是蒙着层水雾,似乎急得快哭出来。 有些眼熟,似乎是隔壁班的,但他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还以为没人呢,”他把卷子放在桌上那沓练习册上,转头看了一圈,警惕道:“这不是毛灵老师的办公桌吗?你在这儿干嘛?” 他俯身看着电脑屏幕,挑了句一字一顿念了出来。 耳边是他青涩沉哑的声音,舌尖吐出的却是她那矫情晦涩的文字,秦雨露羞耻心爆棚,抬手盖着屏幕,急急喊道:“别念了!我录作文呢!” 颜明路侧头看她一眼,看起来挺内敛文静一人,嗓门倒不小,他散漫道:“你录呗,又没说不让你录。” 说罢站直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进校裤口袋里,靠着椅背站在她后面,就是不走。 秦雨露如芒刺背,在他的注视下打字速度更慢了,甚至反应迟钝,看到那个字却想不起拼音,动作僵硬,浑身不自在。 她正要开口让他别站在后面看着,谁料他倒“扑哧”笑出声,幽幽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打字。” 秦雨露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脸,心跳加快,回头瞪着他,恼羞成怒:“你没见过的多了,有你什么事儿?” 颜明路也不恼,点点头笑说:“确实,今天见到了。” 秦雨露回过头不再理他,她想动作快些,想证明自己,也想堵住他的嘴,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一个字打了半天就是不对,她气得再次扭头,“你能不能别站我后面看着!” 崇拜我吗 j ile 2.c om “不能。”颜明路忍不住想逗她,“你这样得何年何月才能弄完?” 话音刚落,却见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她迅速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要说的话被咽进肚子里,他慌了神,这怎么还把人惹哭了,手足无措,“你哭什么?” 秦雨露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还是因抽噎一颤一颤的,她盯着电脑屏幕,视线被泪水模糊,只看得见幽幽蓝光。 颜明路收起不正经的样子,手臂撑着椅背,悻悻道:“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 他连声道歉,可眼前这人却没有止住的架势,只能在心底一遍遍暗骂自己嘴欠。 秦雨露抬起手臂蹭了把眼睛,瓮声瓮气道:“没事儿,你走吧,跟你没关系。” 她就是一时情绪决堤,焦急、委屈、羞愧一齐涌上心头,哭过就好了。 一只手忽地从后面伸出拿起了她的作文手稿,秦雨露反应不及,只听他说:“你还有多少?我帮你。” 下课铃声响了,第二节课也被她耽误过去,秦雨露惊慌不安,没犹豫就接受了他的提议。 颜明路见她答应,终于松口气,好歹有弥补的机会,拍了拍她肩膀,“起来让我。” 两人互换位置,秦雨露一抽一抽地站在他身后,他手很好看,指节修长,动作间手背上青筋凸显,灵活有力。 见他目光在手稿和屏幕上来来回回,根本没有低头看键盘,十指翻飞,键盘发出连续紧促的脆响,秦雨露只觉惊异。 她的字跟她的外表很不一样,流畅飘逸,他偶尔停顿辨认,实在认不出才偏头问她。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很快就到了底,她不禁心生怀疑,担心他敷衍了事乱打一通,俯身凑近,一字一句检查着。 颜明路发觉她的意图,哼笑一声,“怎么样?没糊弄你吧。” 秦雨露讪讪地站直身,摸摸鼻子,“你好厉害。” 他笑笑,“回去多练练,慢慢就快了。” 没两分钟,他站起身,“好了。” 秦雨露惊得合不拢嘴,浏览确认好几遍才保存文档发了出去。 下午第叁节课的预备铃响起,颜明路站起身,“我先走了。” 秦雨露眼眶微红,大概是刚哭过的原因,眼睛清澈透亮,此刻甚至闪着异样的光芒。记住网站不丢失:po1 8.liv e 他挑了挑眉,“崇拜我吗?” 秦雨露“嘁”了声,撇撇嘴,跟着他前后脚回了教室。 从那以后,秦雨露时常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摸摸打开电脑练习打字,有时学着他的样子不看键盘,但是敲出来的乱七八糟。 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后来还听同学谈论起他和同学去参加全省中学生编程大赛,获得了高中组的二等奖。 脑子里没太清晰的概念,大概就是觉得他玩电脑很厉害。 秦雨露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戴着奖牌举着奖杯跟她嘚瑟:“崇拜我吧?” 她睡得昏昏沉沉,胃口也不佳,早饭只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 殷华章坐在桌子对面,打听昨天的同学聚会有哪些人参加,拐着弯问有没有合得来的人,可以多联系联系。 秦雨露嘲讽地笑笑,没有应声,心里却想,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殷华章恢复得不错,在家闲不住,念叨着回学校上课,秦雨露不同意,“你那腿根本不能久站,上下楼梯也不方便,就别折腾了,刚好还有一个月放寒假,你就在家修养,等年初开学再去。” 殷华章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打算把秦雨露外婆接过来住段时间,“以前接你外婆过来,她嫌你在外上学我上班,没人在家,她待着没意思,每次住个两叁天就想回老家。” 秦雨露觉得挺好,殷华章现在不需要人照顾,正好能陪外婆。 吃完饭殷华章就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宋清枝说了这事,老太太一开始没答应,这一来,恐怕到过年都会待在市里,她嫌太长。 结果秦雨露接过电话就说殷华章骨折了,让她来照看,此举免不了遭受殷华章的责怪,但也很有成效,电话那头老太太又气又急,骂骂咧咧地说自己明天就收拾东西过来。 秦雨露要去接她,她坚决拒绝,“我又不是老得动不了,村里有直达市里的客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你直接去汽车站接我,七点的车,九点半肯定能到。”罢了还问家里缺些什么,她从老家带些菜下去。 挂了电话殷华章拉着秦雨露去了趟超市,买了不少菜和水果,下午秦雨露缩在房间里,刷着科一的题。 第二天她早早起了床,吃完饭就打车去汽车站接宋清枝,看到走在末尾大包小包的老太太,她无奈摇头。 “外婆,这袋子里装了什么?这么沉。” “我杀了两只乌鸡,给你妈炖汤喝,还有两只猪蹄,也都带过来了……” 家里热闹许多,元旦假期转瞬即逝,秦雨露刚进学校就收到同事们的热切问候,不用说,肯定和那天的元旦表演有关,这下整个学校人尽皆知。 拜他们所赐,秦雨露练就了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良好心态。 “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适合坐外面晒太阳,就是不适合上班!” 宁中则哀怨地叹息,“昨天还跟我女朋友去白鹭园爬山,今天就上班,落差太大了。” 刘义笑笑,“今天冬叁九,这几天天气不错,晒着太阳还不算冷。昨天跟我老婆一起带我女儿去公园玩,人特别多。” 宁中则问他:“怎么不去白鹭园?山脚下有好大一片银杏树林,特别好看,人也不算多。” 刘义说:“听说山下那条河有人冬泳,出了好几例事故,我老婆担心,不愿意去那边。” 宁中则”哦”了声,“那也是,义哥,你女儿多大了?” “六岁半,马上读一年级了。” “那你结婚应该挺晚的吧?” 刘义算了算,“我26结的婚,不算晚,29才要孩子。” 宁中则咂舌,“我都到了你生孩子的年纪了,现在婚都没结。” “你跟你女朋友都谈了十年了吧?可以定下来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定好过年两家在一起聊聊结婚的事,再看吧。”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明亮的阳光洒在地面每个角落,晒得人暖烘烘懒洋洋的。 两人站在花坛边闲聊着,还有个人双手抱臂倚在车门上,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人请我吃饭 好不容易的安宁被对讲机传出的声音打破,三人立刻打起精神,迅速上车准备出发。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次出车目的地就在白鹭园,有一个六十七岁的大爷在河里冬泳,抽筋溺水。 宁中则长叹一声,“这些大爷真是,退休了没事干,净添乱。” 颜明路抬眼看他,笑说:“你以后退休,可能还不止这样。” 宁中则语塞,欣然接受了这个假设,“那倒也是,恨不得早上一睁眼就出门到处溜达,路边有人吵架都得去听一听。” 颜明路持相反意见:“我要是退休,恨不得天天躺在家。” “待家里有什么意思?你休假没去哪儿玩儿?”宁中则朝车里有阳光的位置挪了挪,问道。 颜明路哼了声,“没有,我等人请我吃饭呢。”就是人没等到,一点诚意没有。 宁中则满脸好奇,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谁?” 颜明路瞟了他一眼,阖上眼靠在窗边晒太阳,低声说:“做梦,梦见有人说请我吃饭。” 宁中则白他一眼,“滚一边去,浪费我感情。” 一路疾驰,原本十分钟的路,硬是五分钟开到了,三人沿鹅卵石径穿过一片银杏树林,满目金黄,景虽好但实在无心欣赏。 远远就见几个人围在木板桥上,一个大爷光着身子湿淋淋地躺在中间,身上盖着衣服,面色青紫。旁边两个大爷湿着头发,裹着衣服。还有个在深水区钓鱼,闻声赶来搭救的中年男人。 幸亏另外两个大爷发现及时,见他不对劲,刚一沉水就捞人上了岸。大爷呛了两口水,没有窒息,就是腿抽筋不能动弹,被拖上岸时刮到尖锐石块,小腿有擦伤流血。 大家合伙把大爷抬上担架,另外两个大爷跟车回了医院。 宁中则让大爷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大爷连忙摇头,“冬泳成这样可太丢人了,我这就是点皮外伤,可别闹大,我家里那个知道了非骂死我,又少不了一顿吵,不得安宁。” 旁边的大爷撇他一眼,“那老梁你可得瞒好了,你那孙子孙女管得也挺严,每回吃个饭都能听到孩子俩轮流给你打电话叮嘱你别喝酒,这回是我跟老赵喊你出来,结果你就出事了……” 担架床上的大爷扭头宽慰,“是我自己要去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怪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旁边两个大爷没吭声,话是这么说,但谁能保证?年纪大了虽说有话语权,能自己做主,但身体不允许,其实算不上自由。 “下次,等我好了咱们再约,听说城东博亚山开了个度假山庄,有空去转转。” 车里的其他人听着好笑,一个个都是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了,何况现在正坐在救护车里,还当是坐旅游观光车呢,聊得那叫一个惬意。 宁中则哼哼笑着,转头跟身侧的颜明路对视一眼,满是无奈,别的不说,人越老越叛逆,也不顾及身体状况,家里人都不让他干的事,他非要偷偷干。 担架上的大爷转向另一边,正要跟医生搭话聊两句,却也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势,开口就是问宁中则年纪和婚恋状况。 宁中则好笑,“您是坐救护车去医院,不是请您来当月老牵红线的。” 大爷没有被戳破后的气恼,面不改色道:“难得跟年轻人打交道,随便聊聊嘛。” 很快他又注意到另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小伙子,看你长得蛮俊俏的,就是年纪太小了,大学毕业了没?” 颜明路垂眸瞥见大爷衣摆处那个极不起眼的品牌logo,以及解下来放在一旁的金光闪闪的手表,原本不欲理睬,又故意道:“没读过大学。” 果然,刚打开的话匣子卡在原地不上不下,大爷滞了两秒,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倒是安静下来。 已经能瞧见三医楼顶硕大的红色招牌,车却缓缓停下来,龟速移动,从车窗朝外看,周围全是车,堵得水泄不通,最右侧车道移动速度快不少,渐渐地有车不断变道加塞。 刘义下车问情况,没两分钟面无表情地回来了,“前面路口出车祸了,听说是两辆汽车相撞,有辆车里有个小女孩受伤严重。” 后排三个大爷有了新话题,又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打听是什么车。 “说是一辆奥迪和一辆雷克萨斯,奥迪的车头被撞瘪了,雷克萨斯车身撞凹进去了。” “哟,那可不得了!谁的责任啊?” “不知道。” 刘义打右转向灯,警笛开路,右侧车道很快空出位置,他打着方向盘,沿着最右侧车道开到路口右转出了事故路,绕了一圈,从另一条路到了医院。 急诊门外已经停了辆救护车,车门敞开,颜明路瞥了眼,跟宁中则一起推着担架进去,那两个大爷紧跟其后。 出来时便见刘义手上夹着烟和两个男人站在门口台阶上在聊天,看到正脸,颜明路认出是120救护车的同事,宁中则也过去了。 暂时没有出车任务,颜明路把空担架放进车厢,转身朝他们走去。 “听说是雷克萨斯在路口右转,奥迪直行,两车汇入直行道。但那奥迪也不知道怎么开的,那么多条车道,结果开到了最右侧车道,跟右转过来的雷克萨斯抢道,两车撞上了……” “奥迪是个四五十岁的男的开的,也没喝酒,就是横行霸道的,虽说右转要让直行的,但他直行的左边那么多条车道不走,偏要挤到最右边,人家右转的车主拐弯拐一半避都避不开!” “就是,人家雷克萨斯车主才是无妄之灾,听说是个女人送自家小孩去上学,结果满身是血被救护车拉走了……” 听知情人讲完事情经过,对面的宁中则摇摇头表示无奈,颜明路一言不发,他没什么感触,干这行两年多,已经见过太多意外。 吓到了 寒冬中的艳阳天,天气再好不过,秦雨露催着殷华章去医院复查,顺便带宋清枝做个体检。 上午九点刚过,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不远处的急诊楼外停着辆救护车,一群人围在急诊门外,一阵喧哗吵闹。 有个男人怒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那边看了眼。 动静越闹越大,似乎有人动手,秦雨露没来由地心慌。 “走吧。”见她一动不动,殷华章拉了拉她胳膊。 秦雨露收回目光,带着殷华章和宋清枝朝门诊走去,那边动静愈演愈烈,有人怒骂有人劝架,夹杂着几声惊呼尖叫,混乱中有道尖锐女声嘶喊了声“颜明路”,语气焦急又担忧。 她浑身一滞,顿住脚步没再动作。 她确信自己没听错,因为殷华章也停下朝那边看去。 两人面面相觑,秦雨露面色紧张,想去看看情况,便让殷华章靠墙站着,和宋清枝等在原地。 她转身疾步走去,越近声音越清晰,心跳也越来越快,耳边的嘈杂在她看到人群中的那个身影的瞬间尖锐爆炸开来,嗡嗡过后世界好似被一键按下静音。 颜明路被一个魁梧凶悍的男人拽着衣领掼到地上,俊朗的脸上赫然一块伤口,唇角裂开,满嘴都是血。 周围人愣了两秒,忽然一拥而上,忙拦住那两个男人,有个年轻女人立刻蹲身搀着颜明路手臂将人扶起。 有人见状不满喊道:“你这人怎么动手啊?还对女人用粗,不能好好说话吗?” 为首的那个青年男人横眉竖眼,恶狠狠道:“我管他男的女的,我老婆女儿现在被送去抢救了,要是有个好歹我要姓梁的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宁中则站在颜明路身前,试图讲道理:“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家家属也在尽力协商补偿方案,你现在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男人语气讥诮,满脸不屑,“谁稀罕那几个钱?我现在开车把姓梁的撞进医院,再给他点钱行吗?我就要我老婆女儿完好无损!” “话不是这么说的,车祸是意外,这事大家也都不愿看到,但既然无法改变,对方家属只能通过其他途径尽量弥补,希望尽量减少对您和家人的伤害,也是人家的态度是吧。这事可以好好商量,但您动手打人,于您家人于事无补,反而牵扯出更多麻烦,您这边有理也变没理了。” 男人财大气粗,不以为然道:“什么有理没理?不就赔钱吗?要多少钱,开个价,我按价钱赔就是,估计他一个月工资都够了,多划算的账……” 真是讽刺,一旦换了立场,嘴脸立刻丑陋得令人恶心。 有人听不下去,喊了句报警处理,那男人仍旧嚣张,丝毫不畏惧,突然同行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接了个电话,拉了拉他,低声劝阻。 颜明路被扶起后退到了人群最外围,神情漠然又倔强,察觉到身侧那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他转过脸,先是一惊,愣怔两秒,很快他咧起嘴角,绽出大大的笑容。 洁白的牙上沾满了鲜红的血,白皙的脸上伤口冒着血珠,红得夺目,白得无瑕,画面愈发触目惊心。 可是他却在笑,没心没肺,浑不在意,好似被打的不是他一般。 秦雨露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让她别担心,可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心脏又酸又疼。 她记得高中某次篮球比赛,她被安排去做后勤,正巧有一场是她们班和隔壁十班打。 比赛在上午,也是在冬天,太阳明亮却没有温度,她瑟缩着站在场外,根本不愿开口喊加油,也不太关心战况,只等比赛结束赶紧回教室。 周围响起几声惊呼,她抬头扫了眼,两队正在抢球,只是球被班上一个男生紧紧护住,而对方队员想尽办法夺球,场面胶着,混乱中有人受伤。 正在寻找是谁受伤,那人便咧着嘴朝场外粲然一笑,苍白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短发黑亮柔顺,只是唇间一片鲜红,整齐洁白的牙上沾满了血。 他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秦雨露感觉某一刻他的目光跟自己对上,那个惨烈的笑容冲击太大,足足屏气凝息好半晌。后来他下场,她的目光仍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重迭,她怔怔出神,两个画面似乎一模一样,但隔着五年的时间,还是有些不同。 她总觉得现在的他,好像缺点什么。 泪眼模糊,秦雨露抬手擦了擦脸,再朝那个方向看去时,人不见了。不仅是他,那一群人作鸟兽散,很快空了。 年纪大些的男人拉着打人的男人朝急诊大厅里走,那个年轻女人等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余下人钻进停放在空地处的救护车,相继开走了。 秦雨露茫然无措,身后忽地有人拍了拍肩膀,她扭过头,却见殷华章狐疑的眼神在她脸上打转。 “怎么哭了?” 秦雨露垂眸掩饰眼底的失望,想起此行目的,挽着她的胳膊朝门诊走去,“没事,吓到了。” “我也被吓到了,医院门口打人,你说这像话么。”殷华章点头附和,想起什么,“你刚看到颜明路了吗?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秦雨露脸色僵硬,神情不自然道:“没看到他,可能是听错了。” 殷华章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这孩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走吧,约的复查时间要到了。” 殷华章复查完,秦雨露又带着宋清枝去做了个全身体检,缴费时她又跑到药房,拿了些酒精碘伏。 秦雨露整个人都绷着,带着老太太跑上跑下,终于在午饭前将所有项目做完,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时,她才感觉到浑身疲惫,像是去爬了山那样累。 出医院时她走得很慢,时不时朝急诊门口望去,殷华章和宋清枝走在前面,见她掉队,回头催促道:“别磨蹭了,折腾一上午,饿得要死,赶紧回家做饭吃!” 秦雨露收回视线,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帮后座关上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急诊门外一辆救护车都没有。 天王爷,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写到吻戏啊啊啊啊!! 跟我走就是 中午吃完饭后秦雨露迷迷糊糊睡了会儿,但冬天衣服很厚,睡在床上很不舒服,她眯了会儿便起来了,索性坐在桌前准备班上孩子的期末复习题。 一直等到快七点半,她掐着点发了条短信出去:我请你吃饭。 那头隔了几分钟才回:在哪儿? 秦雨露想了想,回:看你想吃什么。 那边又好半天没回复,秦雨露一颗心忽上忽下,手机嗡嗡震动,他回:那我来找你。 秦雨露欢欣雀跃,打开衣柜一顿翻找,换上白色毛衣和半身裙,穿上了那件白色大衣。站在玄关换鞋时,宋清枝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打量着她,“晚上温度低得 很,你就穿这么点?” “外婆,我这不是光腿,穿了打底裤的。” “那也不中用,我看着就嫌冷。” 殷华章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拿着宋清枝从老家带来的猪蹄,她正要收拾整理下冰箱,看见秦雨露那打扮,探究的眼神好似要把她穿出洞。 “这时候了,你穿成这样去干嘛?” 秦雨露低头拉靴子拉链,借机避开她目光,“朋友约我吃饭。” 殷华章不豫,“晚上喊你吃饭你不吃,这时候要出去吃。” 秦雨露挎着包,闷声说:“就是要出去吃所以没在家吃。” 殷华章没再说什么,在她关门前喊了句:“早点回来。” “哦。” 秦雨露噔噔下了楼,外面确实冷得厉害,寒意丝丝入体,身上那几件衣服根本无济于事。她搓搓手臂,突然想起关键一点——两人没约时间,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秦雨露掏出手机,刚出楼梯口,就见靠墙处站着个清隽身影,正偏头盯着她。 他穿着军绿色的夹克外套,黑色长裤,一张脸隐在黑暗中,显得眼睛更加深邃。 秦雨露停下脚步,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到了?” 颜明路转身面朝她笑笑,“你给我发信息时我已经在路上了。” 秦雨露心里咕嘟咕嘟冒泡,不禁胡思乱想,他在路上指的是下班回家的路还是来找她的路上呢。 他抬步朝小区门口走去,“走吧。” 秦雨露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不说请我吃饭?”他回头看她一眼,“跟我走就是。” 秦雨露讷讷应了声,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着,直到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脚步也没停。 前面的人倒是身形一顿,扭头说:“这么听话,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秦雨露语塞,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回答说:“那不是你让我跟着你嘛。” 他默了两秒,问:“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嗯。”你在我就不怕,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颜明路轻笑出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渐渐透过昏黄亮光,隐隐传来人声,巷子尽头是家烧烤店,露天水泥地上摆了五六张小圆桌,间隙摆了好几盆炭火,可能天冷,外面没人。屋内面积不大,几张桌子局促地挤在一起,坐了两三桌人。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坐在烧烤架前翻动着肉串,老板娘系着碎花围裙,刚端着盘子从屋里出来,瞧见他们,笑着喊道:“小颜来啦!里面暖和,去里面坐!” 听颜明路喊了声“刘哥”,又叫了声“燕姐”,秦雨露学着他叫了人。 两人挑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也是离烧烤架最远的,没有那么呛,但进出很不方便。 里面果然暖和很多,秦雨露瑟缩的身子逐渐舒展放松开来,头顶悬着颗灯泡,暖黄灯光倾泻而下,他脸上的伤也一览无余。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脸侧有些红肿,除了嘴角的伤口,其实不太明显。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颜明路递给秦雨露让她点。 秦雨露也没推辞,几乎每样肉类都点了几串,末了还要了些蔬菜串。 “你看看还要什么。” 他接过菜单扫了一眼,幽幽道:“你把店都搬空了,我还点什么?” 秦雨露挑眉笑笑,“我请你吃饭,那不得大方点?” 老板娘八卦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打趣说:“小颜你怎么回事,头回带姑娘过来还让人请你?这事儿不地道啊!” 颜明路故作无奈,“燕姐,你在姑娘面前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老板娘嗬嗬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拿起菜单转身出去了。 颜明路解释说:“这店是我们车司机刘义的哥嫂开的,之前义哥带我们来吃过几回。” 秦雨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菜的过程中她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抬头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始终没开口。 颜明路抽纸擦着桌子,忽然抬眼看着她,“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秦雨露一僵,别开眼朝他身后看去,“没看你。” 他哼哼笑着,不置可否。 很快老板娘就端着盘子过来,烧烤的香味勾起食欲,两人默契地没提上午的事。 烧烤分量其实很足,秦雨露点得很多,吃到一半就撑了,剩下的全让颜明路给解决了。 见他吃得差不多,秦雨露收拾东西要走。 颜明路率先站起身,“我有事找老板,你坐这儿等我一下。” “好。” 一分钟不到,他站在门口朝她招手。 秦雨露边走边拉开挎包拉链,刚要朝老板那边走,老板娘从身后过来,笑着说:“小颜结过账了!” 她一愣,只见他手插着兜,流里流气地说:“燕姐说得对,哪儿有让小姑娘付钱的道理,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老板娘爽朗大笑,“有空再带女朋友过来!” 秦雨露脸颊一热,转头打量他,他泰然自若,也没反驳,“走吧。” 回去的路跟来时的路不一样,秦雨露跟着他绕进了另一条巷子,七拐八拐走了很远,出来后竟然到了他家那条街。 她打了个哆嗦,双手抱胸。 颜明路偏头看她,“冷?” 她点点头。 他由上而下扫了她一眼,哼了声,“冬天穿裙子,不冷才怪。”想脱下外套给她穿,蓦地想起什么,又作罢。 秦雨露没作声,眼看着离他住处越来越近,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你回去涂下药,好得快点。” 刚刚他吃烧烤时动作别扭,她一猜就是扯到嘴角的伤口了。 他顿住,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药,又抬头盯着她的脸,默了好半晌没应声。 该呼吸就呼吸 秦雨露有些尴尬,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谢谢你上次来接我,说是请你吃饭还是你付的钱,真挺不好意思的。” 终于他抬手接过,秦雨露松口气,转身准备回家。 “进去坐会儿吧。” 他丢下这句话后就插着兜朝家走去,秦雨露心脏咚咚跳个不停,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又踏上楼梯,很快他便停下,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空荡冷清,他摁亮玄关的灯,见秦雨露站在门口低着头,他把钥匙丢到门口柜子上,“不用换鞋。” 明知他平常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秦雨露还是没话找话:“婶婶和明月不在吗?” 颜明路点头,回答说:“他们住在我小舅家。” 他把客厅的灯打开,又插上电炉子,“家里没空调,有点冷。” 家里确实凉飕飕的,但比外面还是要好很多。 客厅白炽灯亮如白昼,秦雨露心底的拘谨和不安一扫而空,接过他递来的热腾腾的茶,在炉子边坐下。 他走近时,她忽地发现他脸上的伤口又严重许多,秦雨露眉心蹙起,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我看看,这道伤口怎么这么长啊!” 见她盯着自己脸上看,颜明路颇不自在地别开头,“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秦雨露非要追着看,一时担心,还是问出了口:“今天上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被打成这样啊!” 颜明路沉默不语,面上难堪一闪而过,本来不想跟她讲这事,看见她关切的神情,还是大致讲了一遍。 当时送一个休克的男孩到医院,出急诊大厅就见一男一女吵了起来,他本不想多管闲事,见男人突然开始动手推搡,想了想还是调转脚步过去拦了下。 巧的是,女生竟然是熟人,梁静妍,梁靖宇的姐姐,也是他高中的学姐。 更巧的是,她就是路口车祸中奥迪车主的女儿。 而那个男人是雷克萨斯车主的丈夫。 梁静妍代表梁秋盛跟男人道歉,协商赔偿,但男人根本听不进去,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男人见他俩认识,连着他一起骂,动静很大,周围很快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的有,劝架的也有。颜明路忍无可忍回了句,拉着梁静妍要离开,谁料男人从后偷袭,他一个不防就被揍了一拳。 说来还真是丢人,他好歹也在部队待了两年,竟然就这么被人打了。 一想到那个男人,颜明路忿忿不平地骂了句。 秦雨露惊异地转头看他,这是她第一次听他骂人,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尽管尽力抑制,还是不禁心里泛酸,脱口而出道:“怎么?看你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英雄救美没过瘾?” 他脸色冷下来,拧眉看着她,眼神里有不可置信和恼怒,胸膛快速起伏,似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别过头,一言不发。 秦雨露也没吭声,两人就这么僵着,气氛急转直下,静得令人恐慌。 她知道这件事不是他的错,对方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如果不是他帮忙,今天很可能就是那个女生被欺负。他明明做了好事,却没讨到好,她也知道他想听她说什么,偏要口是心非。 秦雨露也觉得自己的脾气莫名其妙,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好半晌,窗外有人放烟花,屋内突然流动起来,秦雨露倾身拎起茶几上的袋子,放到他手边。 她声音滞涩:“涂下药吧。” 下一秒,只听到声音,袋子已经落在了她腿上。 秦雨露偏过头,却见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倒显得他高挺的侧影冷寂落寞。 她轻声叹息,从袋子里取出酒精和碘伏,拆开棉签蘸了蘸,坐近了些。 颜明路没回头,但他感觉到身侧的沙发凹陷下去,脸侧一股冰冰凉凉的湿意,不禁耸肩颤了下。 她手上动作立时停下,“疼吗?” 他没回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秦雨露继续动作,力道轻了些,“进医院没多久,”她停顿数秒,把手上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看了他一眼,“你们走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 宋清枝体检中途她还拿着药去了趟急诊,想着碰碰运气,但没见到人,没等两分钟,殷华章便打电话问她去哪儿了。 颜明路低声说:“没办法,接到出车任务了。”所以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伤口还是在车上时宁中则从急救箱里翻了些治外伤的药随便处理了下。 他扭头看着她,她低头拆了支药膏,柔顺的黑发垂在脸侧,一举一动平和安宁,但总能让他死水般的生活再起波澜,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冰凉湿润的棉签在皮肤上擦过,像是羽毛轻轻搔在心上,一阵麻麻的痒意从皮肤渗出。 两人面对面,他能看到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眼底不自觉流露的恻隐,她凑近了些,面上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喷洒的热气,带着淡淡馨香。 颜明路眼皮一跳,浑身肌肉绷紧,猛地将她的手攥住拉下,另一只手扣着她后脑勺压了下去。 秦雨露自然察觉到他的视线,心慌意乱,眼前倏地暗下来,唇上一重,触感温热。 她惊得浑身一震,脑子里似乎有烟花炸开,浑身触电般酥麻,每个毛孔都张开来。 他轻轻吻着她,含着她的唇慢慢摩挲,感觉到她的僵硬,颜明路张口吮着她,力道越来越轻缓。 好半天,见她憋得喘不过气来,颜明路稍稍侧过头,松开她的唇,哼笑出声:“该呼吸就呼吸啊!” 秦雨露羞得浑身冒热气,低头趴在他颈窝,迟迟不抬头。 额下是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又急又重,和她胸腔中的震动渐渐同步。 “今天上午你看到我哭什么?”他声音低沉,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朵传遍她浑身。 秦雨露不吭声,脸上更烫,像是心底的秘密被他清晰洞察,此时更是直接摊开来讲。